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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忙找来了米惠和李玉颜,她们也想不出好的对策- 4] 那天晚上,任嘉嘉依旧是等到熄灯的时候才回到宿舍。她像往常一样,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但今天她并没有马上进去并锁好门,而是站在门缝中。她有些奇怪,以往这个时候,宿舍里总是很热闹的,其"叽喳"程度不亚于一窝麻雀。但是今天不同,三个人竟然都早早地睡了,熊笑笑还很夸张地打着小呼噜。 第一部分 第7节:NO.1悲伤纸人(4) 随即,任嘉嘉轻轻吸吸鼻子,紧紧皱起了眉头。 当时李玉颜偷偷睁开眼镜,看到任嘉嘉木然地站在门和墙壁的夹缝中,走廊上的灯把她瘦弱的影子拉了老长。那老长的影子和任嘉嘉一样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就定格在了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任嘉嘉愣了几分钟,第一次改变了她慢悠悠飘忽忽的走路方式,踉跄地奔到自己的床铺前,黑暗里,她瘦削的肩膀微微颤动着。熊笑笑见状,急忙用被子蒙住了头,捂着怦怦跳的心口。 很意外,任嘉嘉并没有怒气冲冲地质问,也没有大吵大闹。她只是站在自己的床铺下,就像刚才站在门口时一样,一动不动。 继而,她转过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其她三个舍友。虽然熊笑笑蒙着头,但她依然感觉到了异样,仿佛有无数细细密密的小针穿透了被子,顺着她的毛孔钻入她的身体、她的血液里、她的五脏六腑,令她十分不自在。 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感觉,猛地坐起来,睁开眼睛,正好和任嘉嘉的目光相遇。虽然在黑暗里,但她依然感觉到她目光里的阴冷,于是她身体里的小细针们更加不安了,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流进眼角,刺得眼睛生疼生疼的。 黑暗里,任嘉嘉似乎轻轻冷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笑。在她笑了还是没笑的问题上,熊笑笑和李玉颜、米惠的意见不一。第二天她们偷偷讨论的时候,甚至为此发生了剧烈的争执,差点就翻脸了。 当天晚上,任嘉嘉盯着熊笑笑看了大半夜,然后才默不作声地上了床。据睡在任嘉嘉对面的米惠说,任嘉嘉上床以后,就一直在床上呆呆地坐着,直到天亮。 早晨她们醒来的时候,任嘉嘉已经不在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的门,她的床铺还保持着昨天的样子,床单凌乱随意地堆在床板上,木制床板的纹理一圈一圈的,迷宫一般绕来绕去,一如任嘉嘉这个人。 三个人套着熊猫眼呆呆地坐在床上,谁也没说话。本来有无数话题的三个好朋友,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无话可说了。 过了好久,米惠才揉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笑笑,这事是你做的,要不你就承认了吧。" 李玉颜也说:"是啊,虽然她那些杂志影响了宿舍卫生,但是你昨天确实有点过份了。" 米惠又说:"听生活委员说她家里特别穷,这次入学,是跟学校争取了很久,才减免了一半学费入学的,估计家里穷得连像样的褥子都没有。你这么一弄,人家只能睡床板了。" 李玉颜马上接过话茬:"这么说她也挺可怜的,反正这次和我们没关系,说实话我有点怕她,笑笑你别连累我们。" 熊笑笑怒道:"你们这么说还算朋友吗?" 李玉颜和米惠连忙说:"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熊笑笑叹口气:"我分一条褥子给她好。"她说完三下两下撤出自己的一条褥子,铺在了任嘉嘉床上,并把床单也替她铺好了。 熊笑笑爬到任嘉嘉床铺的时候,诧异地发现,虽然已经没有那些破旧的杂志,但是她的床铺上依然有着淡淡的霉味儿。仿佛那些杂志的气味儿,已经渗入到了床板里。 第一部分 第8节:NO.1悲伤纸人(5) 晚上,任嘉嘉依旧是熄灯后才回来。她在自己床铺前愣了愣,然后轻轻地爬上床,掀开床单,把褥子整齐地叠了起来,然后轻轻放到熊笑笑的书桌上。继而,她铺好了床单,把一本杂志放到胸前,这才无声无息地睡去。 那天晚上,熊笑笑、李玉颜和米惠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发现:任嘉嘉似乎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 5]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熊笑笑三人都显得心事重重,每个人都想着任嘉嘉的事,谁也没有说话。似乎,谁若先说出口,谁若先道破玄机,谁若先捅破那层窗户纸,谁就会遭到恐怖诅咒似的。 最终还是熊笑笑最先忍不住了,她喝了一口粥,用手背擦擦嘴,又把手背在裤子上蹭了蹭,看了看另外两个人,咽了口唾沫粥,说道:"你们觉得——任嘉嘉会不会不是人?" 这话一出,米惠和李玉颜都愣住了,这也是她们的想法。 米惠低声说:"我也觉得她太奇怪,太诡异了。" 李玉颜说:"你们见过她吃饭吗?" 熊笑笑摇摇头:"甚至都没有见过她喝水。" 李玉颜又说:"别说喝水了,就连上厕所都没看到过。" 于是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一列举了任嘉嘉不是人的证据。她们不但从来没有见过她吃饭、喝水、去厕所,甚至连她洗脸、洗脚、刷牙、洗澡、洗衣服都没有见过。用"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来形容她显然是不合适的。 因为任嘉嘉无论从外貌还是到行为都配不上"仙子"两个字。 网络上曾经流行过一句话:"骑着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可能是唐僧;长着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可能是鸟人。" 同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不一定是仙子,可能是魔鬼、僵尸、死人、恶灵、机器人、外星人、异形? 除了不是"仙子",熊笑笑她们可以列举出无数种恐怖电影和小说里的怪物种类,总而言之——任嘉嘉不是人。 这个结论让三个女生心惊不已,恐惧非常。 "如果不是人,那她是什么?"熊笑笑舔舔嘴唇,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应该不是鬼魂或者恶灵,那天我看到了她的影子,灵魂是没有影子的。"李玉颜说。 "那她会不会是僵尸?" "她没有僵尸牙。" "机器人?"米惠这么一说,熊笑笑和李玉颜都睁大的眼睛,然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异口同声道,"所以才不吃饭、不喝水、不上厕所,也从来不洗任何东西包括脸在内,因为她是机器人,怕水。遇水会短路。" "任嘉嘉是机器人"这个结论刚好在她们的心理承受范围内,因为"机器人"在所有的电影、小说等文学作品里,行径都不会十分恶劣,就算坏,也没有坏到十恶不赦。 她们决定试探一下任嘉嘉。于是,她们又做了一件很蠢的事,这件事让她们后悔不已。 她们偷偷在宿舍门上放了一盆水,期待着机器人任嘉嘉的短路。她们做了无数种假设,比如任嘉嘉的身上突然冒出火花,或者发出吱吱啦啦短路的声音,甚至可能脑袋突然弹起,脖子像弹簧一样晃来晃去。最坏的打算,是任嘉嘉突然爆炸,可能会引起小小的火灾,不过她们已经储备了足够的水用来灭火。 第一部分 第9节:NO.1悲伤纸人(6) 可是,她们谁都没有想到,当那盆水扣在任嘉嘉头上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一定要说发生了什么的话,就是那一刻任嘉嘉发出了她入校以来第一声惊呼,虽然声音很小,小到用"惊呼"来形容都有些牵强。 然后,她擦擦眼睛,不知道是在擦泪水,还是在擦刚才落下来的水。她显得有些慌张,先是把脸盆放回宿舍的橱子里,然后急匆匆地从阳台上拿出墩布拖了拖地上的水,继而锁好门,走到阳台上。 那个晚上,她就在阳台上站了一夜。当时已经是十月,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凉,尤其是晚上,还刮着寒冷的风。 她就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风把她的短发吹得乱七八糟。 熊笑笑、李玉颜和米惠躺在床上,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敢睡觉,就那么干巴巴地躺着,脑子里和床板上的木纹迷宫一样,九转十八弯,没有入口,更找不到出口。 她们都后悔了,后悔了今晚的行动。因为这不但彻底得罪了任嘉嘉,可能会引发她的报复,更为要命的是,这证明了任嘉嘉不是机器人! 这个证明结果令她们更加不安,更加忐忑。她们宁愿没有放那个水盆,然后就自欺欺人地坚信任嘉嘉是机器人,或许就此相安无事地熬到毕业。 但是现在,她们已经无法做到自欺欺人了。因为事实证明任嘉嘉没有短路,她不是机器人。如果继续对她的身份进行推测的话,结果或许会令她们崩溃。 死人? 尸体? 异形?- 6] 这个晚上,宿舍的四个人谁都没有睡。任嘉嘉可能是不想睡,而其她三人则是不敢睡。米惠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甚至半夜偷偷爬出来吃了好几口辣椒酱。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任嘉嘉终于进来了。虽然她尽量想像平时那样无声无息,但每走一步,身上依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很奇怪,几乎难以用语言形容。或许是她在外面站得太久了,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她露在外面的手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皱巴巴的。 看她出了宿舍,三个人不约而同坐起来,面色苍白灰暗。 熊笑笑说:"我们可能太幼稚了,可能是恐怖电影看多了,现实生活又不是演电影,怎么可能会有机器人?会有僵尸鬼魂呢?我看任嘉嘉八成是有精神病!" 米惠点点头:"要不我们报告辅导员吧?" 李玉颜的表情有些茫然,她看了看门,突然捂住嘴惊呼道:"天哪!我从图书馆借的书!"她急忙从床上爬下来,扑到门口。一定是昨天没注意掉到了地上,现在都被水湿透了,变得皱巴巴的。她轻轻上下挝了挝书,半干的书发出奇怪的声音。 瞬间,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尤其是李玉颜,竟然吓得哭起来。 米惠说:"和刚才任嘉嘉走路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熊笑笑说:"是纸的声音!"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颤声道:"任嘉嘉是纸人!". 第一部分 第10节:NO.1悲伤纸人(7)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吃不喝不沾水了,这就是为什么昨天她被淋湿了会在外面站一晚上,她只是在风干自己。被湿了然后再风干的纸相对比较僵硬,所以早晨她走路的时候,才会发出那种声音。 李玉颜把那本书晾到窗台上:"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任嘉嘉的脸特别白!" "对啊,之前还以为是营养不良呢!还有,她的嘴唇挺红的!" "眼睛很黑!"熊笑笑揉揉眼睛,"就像出殡时候的纸人。" 米惠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翻开自己的褥子:"我记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一篇关于纸人的文章,好像扎的纸人如果下了盅,就会变成活人,不知道是不是《男生女生》里的故事。"她突然抬起头,"我的杂志呢?" 熊笑笑也掀着褥子:"我的也不见了!" 李玉颜道:"还有我的!" 米惠又说:"如果任嘉嘉是下了盅术的纸人,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听说纸人没有灵魂,所以要不断吸食别人的魂魄。" 李玉颜脸色煞白:"我最近总觉得迷迷糊糊,精神恍惚。" 熊笑笑咬住被角,颤抖着:"我也是……" 米惠道:"难道她已经开始吸我们的魂魄了?" 李玉颜闻言,又大哭起来。这一天,三个女生没有去上课,躲在宿舍里商量了一上午,决定暂时搬离宿舍,先到别的宿舍挤一挤,然后再请辅导员给她们调整宿舍。 她们正青春年少,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们可不想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莫明其妙地死去- 7] 今天是周四,按照规律,任嘉嘉会在下午三点十分左右出现在图书馆。 刘老师一边忙碌着借书换书工作,一边不安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同学,还不时瞄着墙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已经快六点了,任嘉嘉还没有来,那个孩子不会出事吧?刘老师紧紧皱着眉头,但随即又自嘲地笑笑,任嘉嘉又不是提前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难道人家就一定得按时来?或许今天有事呢,比如出去逛街,或者约会? "老师!"那声音怯怯的,递过书的手也怯怯的,手里的书,皱巴巴的。 刘老师最讨厌不爱惜书的学生了,她生气地抬起头,看到三个憔悴的女生,说话的正是中间的那个。 "怎么搞的?" "不小心弄湿了。"李玉颜小声说,"要赔多少钱?" 刘老师心疼地接过书,小心地压了压:"哪个系的?借阅证拿过来,一学期累计三次就要扣学分!" 李玉颜不情愿地掏出借阅证:"老师!你还是让我赔钱吧,或者我买一本新的赔你也好,千万别扣学分!" 刘老师看了看借阅证,又看了看她们,突然问道:"任嘉嘉是你们系的吗?" 三个女生一听,马上慌乱地抬起头,对视一眼,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玉颜结结巴巴地说:"要扣学分就扣吧!我们先走了!"说完三个女生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其中一个跑着跑着还摔倒了,引得同学们纷纷侧目。 第一部分 第11节:NO.1悲伤纸人(8) 刘老师皱着眉头,望着她们的背影,喃喃道:"这是怎么了?任嘉嘉是什么禁忌吗?或者,她真的出事了?" 刘老师很少关心学生个人的事,但是这一次,却忍不住替任嘉嘉担忧起来。虽然她一直怀疑任嘉嘉是偷书贼,但是心底却无法讨厌她,或许仅仅是因为她对书的爱惜,仅仅因为她每次都会把借阅的书放回原来的位置。毕竟,现在像她这么懂得尊重别人劳动的孩子已经不多了。 她叹口气,不由走到了《男生女生》的书架区。那丢失的四本杂志已经补回来了,刘老师向杂志社说明了情况,他们很痛快地调出以前收藏的杂志,给她邮寄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抽出那四本崭新的过期杂志,一本一本地翻开,眉头越皱越紧- 8] 只要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东西,总会有个出处的,哪怕是一只蚂蚁,也曾有过孕育它的卵。但是任嘉嘉没有。 本来像任嘉嘉这样独来独往的学生,就算十天半个月不来上课,也不会有人注意。况且,大学里经常有学生旷课,教授们早已习以为常。 但是熊笑笑她们要跟别的同学挤宿舍,就不得不把任嘉嘉是纸人的事情说出来。她们的推断得到了多数同学的认同,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大一中文系有这么一个女生。甚至还有人慕名而来,希望一睹任嘉嘉的风采。 但是任嘉嘉失踪了,一连五天都没有上课,也没有回宿舍,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辅导员郝老师终于按耐不住了。 他早在几天前就接到了熊笑笑、米惠和李玉颜要求调整宿舍的申请,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女生们心眼儿小,住在一个宿舍里难免磕磕绊绊,几乎每一届学生,都会提出这种申请。对此,他多数都不理会,只是私下找她们谈谈,替她们解开心结。这次他同样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一连五天都找不到任嘉嘉。 他调出任嘉嘉的入学档案,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其实新生入学的时候,学校领导就叮嘱过他,让他特别关照一下这个孩子,却没有给出理由。当初他觉得,任嘉嘉可能和往届的情况一样,是个有背景的学生,所以才会受到领导重视。他一向对这种学生没有好感,因此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此刻他仔细地翻开她的档案,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职。 任嘉嘉的档案里,父母那一栏里写的是"死亡",其他直系亲属则空着,只在备注的部分写着某某市福利院。看到入学资料那一部分,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竟然是入学分数最高的孩子! 他犹豫了片刻,拨通了福利院的电话,电话提示是空号。继而,他又依次打了她小学、初中和高中学校的电话,接电话的人在查了相关档案之后,都说学校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做任嘉嘉的学生。 郝老师放下电话,眉头拧成了"川"字。他想起熊笑笑她们说的话,心底泛起一层凉意。当初她们说任嘉嘉如何恐怖、如何诡异,并列举了重重证据企图让他相信任嘉嘉不是人,他只是一笑了之,认为那不过是孩子们为了让他调整宿舍编造的荒唐谎言罢了。 第一部分 第12节:NO.1悲伤纸人(9) 而此刻,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她们的话。虽然他依然坚信"任嘉嘉不是人"这个论点很荒谬,但是,任嘉嘉肯定有问题。 郝老师想了想,又拨通了任嘉嘉高中学校的电话,他想重新确认一下。因为以这么好的成绩考取重点大学,学校不可能没有印象的。最起码,任嘉嘉在她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心里,应该是个值得骄傲的学生。 在郝老师的坚持下,电话转接到了档案上高三一班的班主任那里。 "请问,你们班里有叫任嘉嘉的学生吗?" "没有。" "那么……你们上一届学生中,有考入某重点大学的学生吗?" "没有!" "请您在好好回忆一下!" "肯定没有!我的学生被哪个学校录取,难道我还不记得吗?"对方显然觉得郝老师在无理取闹。 郝老师放下电话,点上一根烟,又马上拨通了学校的内线:"张主任,您上次叮嘱我特别关照的学生,也就是那个叫任嘉嘉的学生,是什么来历?" 张主任在电话里停顿了几秒:"哪个任嘉嘉?" "您不知道?" "……"张主任似乎在努力回忆这个名字,沉默了好久,才说道,"哦!那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是教委那边关照过来的。" "那是教委的什么人?"郝老师追问道。 "你问这个干吗?"张主任反问道。 郝老师想了想,觉得最好先不要把事情闹大,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者出了什么差错,还是再等等再说吧:"没什么,我翻阅学生档案,有点好奇而已。"- 9] 第六天,任嘉嘉回来了。她抱着一个笨重的纸箱子,柴棍儿一般的小细胳膊显得不堪重负,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那箱子压断一样。 她还是面无表情,苍白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很红,眼睛很黑,宛如陪葬的纸人。 她的身体恢复了之前的柔韧,即便搬着如此沉重的箱子,走起路来仍然无声无息。一些认识任嘉嘉的同学看到她,吓得远远地躲开,却又忍不住站在他们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对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任嘉嘉放下箱子,擦擦汗,有些奇怪地看着远处那些同学,微微皱了皱眉头——以前大家都是对她视而不见的啊?今天是怎么了?她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除了比较土气破旧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决定不理他们,继续搬起箱子向宿舍走去。 宿舍里没有人,熊笑笑她们的被褥都不见了,书桌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她又皱了皱眉头,这才打开箱子,把里面的杂志一本本搬到自己的床铺上——这是她很辛苦得找了多家旧杂志摊和废纸才搜集来的。没有那些杂志,她总觉得身体里空荡荡的,无法入睡。 那些杂志和以前的一样破旧,一样散发着旧纸的味道。所有的杂志都是《男生女生》,并且多数都是相同的几期。她轻轻吹吹每一本上灰尘,小心翼翼地把杂志表面擦干净,然后才认真地铺在床板上。 这个时候,郝老师来了——任嘉嘉一走进校园,就有人向他汇报了。 第一部分 第13节:NO.1悲伤纸人(10) 郝老师站在宿舍门口,闻到旧纸的霉味儿,微微皱起眉头。任嘉嘉的表情有些窘迫,她也知道自己拿杂志当褥子有些怪异。于是她低下头,小声问道:"老师!你找我?其实我临时有急事,所以旷课了,对不起,来不及请假!" 郝老师没有说话,他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这个瘦得过份的女生,心底也忍不住觉得她过于怪异,难怪被同学说成是纸人。 "你平安回来就好。"郝老师尽量说得很委婉,他不想在言语上伤害自己的学生,"我们可以谈谈吗?" "谈什么?那些课程我会自己补回来的!"任嘉嘉放下手中的杂志,从床铺上爬下来,怯怯地站在床边。 "不是关于旷课的问题,是你的问题!" "我……我……我怎么了?"任嘉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她似乎在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 "你和熊笑笑、李玉颜和米惠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或者……误会?"郝老师小心地问。 "呃?"任嘉嘉的眼神闪烁不定,心想到底是谁多事到老师那里告状了呢?她并不喜欢惹是生非。 "没有没有。"任嘉嘉的语气明显焦急起来,似乎在努力掩饰着什么,"她们都很好,对我也不错,只是我自己不太合群,很少跟她们说话罢了……" 任嘉嘉的话让郝老师皱起了眉头,事情好似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任嘉嘉见郝老师皱起眉头,又急忙补充道:"她们从来没有欺负过我,您别听其他同学乱说!" 郝老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铺上的杂志,说道:"你用杂志当褥子?" "哦!"任嘉嘉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没有褥子可铺,我家里有的……熊笑笑特别乐于助人,还曾把她的褥子送给我,不过我拒绝了……我只是习惯了铺杂志。"- 10] 郝老师走到她的床铺边,任嘉嘉颤抖着退到阳台的门前,她似乎很害怕别人接近。 郝老师看着她那如受惊的小鹿般的神情,心底泛出阵阵同情,这个孩子,一定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害吧? 他轻轻拿过几本杂志,翻了翻。 "都是旧杂志。"任嘉嘉忐忑地说,她伸了伸手想夺过杂志,又缩了回去,就像那些看着自己的宝贝玩具被大人抢走的孩子,既焦急,又无助。 "全部是《男生女生》?" "哦!" "为什么?" "哦!" 郝老师看她闪烁其词,心想,她都读大学了,也算半个大人了,不如开诚布公一些比较好:"你知道吗?前两天熊笑笑她们向我提出了调整宿舍的申请。" 任嘉嘉低下头,火柴般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语气一下子变得落寞无比:"是吗?" "她们怕你!"有那么一刻,郝老师几乎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但是既然开了头,还是咬咬牙继续说道,"她们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知道!"有水珠滴到她打着补丁的布鞋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我是和她们不一样,我……我说了……我不合群的。" 第一部分 第14节:NO.1悲伤纸人(11) "不是性格,是身体。" 任嘉嘉闻言忍不住又后退一步,郝老师觉得自己刚才的表述似乎有歧义,他看着她发育不全、如儿童般的身体,尴尬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她们觉得你是——当然,老师并不相信她们的话,因为她们的话很荒唐,老师觉得其中一定有误会。" 任嘉嘉依旧低着头,搓着衣角。 郝老师咬咬嘴唇,说道:"她们觉得你是纸人!" 任嘉嘉闻言,如电击一般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不安、惊慌、无助,仿佛被揭穿谎言的孩子,却又带着莫名的兴奋的幸福,她嘴唇颤抖着,喃喃地嘀咕了句什么,Qī.shū.ωǎng.又重新低下头。 郝老师急忙说道:"老师刚才就说了,我并不相信她们,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老师希望能够解开这个误会,让你们冰释前嫌,毕竟以后还要做四年同学。" 任嘉嘉没有说话。 郝老师又说:"还有……老师前几天找不到你,很着急,所以看了你的档案——你的成绩很好!" 任嘉嘉还是没有说话。 "不过,你长大的福利院的电话,是个空号,小学、初中、高中的学校,也都否认有你的存在,你能告诉老师这是为什么吗?" 任嘉嘉继续保持着沉默。 "老师没有恶意,也不是故意要调查你。老师只是关心你,希望你能像别的同学一样无忧无虑,度过快乐的大学时光。" 此后,无论郝老师再说什么,任嘉嘉都是一言不发,安静地低着头,一动不动。就仿佛她真的是具没有生命的纸人。是那种只会在葬礼上出现,象征着死亡的纸人。 郝老师叹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床铺上杂志,轻声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信得过老师的话,老师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无论你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难处、苦衷,老师都会理解你,帮助你。" 他说完,慢慢走出宿舍。走到门口时,他转过头,愕然看到任嘉嘉抬起头,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那微笑让郝老师的心猛地向下一沉,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曾记得父亲出殡时陪葬的纸人,脸上也是那样的微笑。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这么诡异的事情吗?- 11] 周六的图书馆,一向都很冷清。 刘老师随手把一封落款是《男生女生》杂志社的信放到一边,并没有打开。自从几个月前她决定不再写校园小说后,每个月都会收到他们的约稿函。以前跟她联络的编辑说,读者都十分喜欢她写的小说,奇*.*书^网希望她继续写下去,否则没办法向读者交代。后来她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回信说:"告诉读者我死了。反正只是笔名,没人知道我是谁!"自此以后,杂志社果然不再发信给她了,估计是生气了。 前几天她打电话跟编辑要以前的旧杂志补充书库时,原以为编辑会不乐意,没想到他们竟然爽快地答应了,言语里还很开心。为此她责备了自己好几天,觉得自己以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想也是,人家杂志社犯得上跟一个不再写稿的作者生气吗? 第一部分 第15节:NO.1悲伤纸人(12) 她整理了一下桌子,翻开之前放在桌子上的《男生女生》杂志,不禁叹口气。四期杂志上,都有她的稿子,笔名是"悲伤纸人"。她一度觉得,那个叫做任嘉嘉的奇怪女生之所以偷走那四期杂志,是因为上面有她的稿子,说不定是她的忠实读者呢!想到这里,她自嘲地摇摇头,又觉得自己未免过于自作多情了。她悠长地叹口气,从电脑里调出书目,开始认真地整理。过两天,她就不得不离开这所学校,离开自己心爱的书籍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内疚和不安,看了看《男生女生》的信封,似乎是挂号信,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 里面并不是约稿函,而是稿费单!她愕然地拿起电话,拨通了编辑筱飞的电话:"忙晕了?是不是搞错了?我最近没有写过任何稿子。" 筱飞笑着:"别逗了。稿子是从您的地址寄过来的啊!而且署名也是您,文风都一模一样!还特别注明了稿费还按照原来作者资料邮寄,还要在名字后面备注上可由本人代收呢!" "是吗?"刘老师放下电话,抬起头,赫然看到墙角的座位上,任嘉嘉低着头坐在那里。和往常一样,桌子上铺着一本杂志,杂志上面才是她要阅读的书。 她依旧瘦弱,依旧苍白。 刘老师很想问问她去了哪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又觉得过于唐突。她把稿件的事情暂时放在脑后,假装不经意地轻轻踱到她身边,心中百感交集:任嘉嘉翻开的那一页,正是她的文章,题目下面写着"作者·悲伤纸人"。 任嘉嘉感觉到身后有人,本能地抬起头,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又继续专心读书了。 刘老师能感觉到,今天的任嘉嘉和平时不同,似乎不那么忧郁了,看起来心情很愉快。 她轻轻叹口气,被读者喜欢,对于写字的人来说,是天大的幸福哪!如果可以,她又怎么会放弃那个笔名,放弃自己的读者呢? 任嘉嘉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到闭馆的时候才离开。 刘老师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就算那个孩子是偷杂志的小偷,她也决定原谅她。想到这里,她不由又踱到杂志区,认真清点了一下数目,轻轻松口气。 今天的杂志一本都没有少,看来任嘉嘉不是小偷,这个结论让她的心情十分愉快。 就在她准备锁门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了放在办公桌上的杂志,愕然地张大了嘴巴。今天的杂志不但没有丢,还多出来了! 因为杂志架上的数目应该少四本——那四本在她的办公桌上。 她匆匆跑到《男生女生》的书架,抽出曾丢失的那四本杂志,赫然发现,那盖着图书馆公章的杂志,那原本有几页被不负责任的学生撕破的杂志内页,整齐地用透明胶粘好了。甚至,有一本中曾缺失的一页,也小心的补上了,虽然那后来补上的纸页颜色明显和原来的不同,却补得天衣无缝。 刘老师鼻头一酸,望着任嘉嘉那空落落的座位,眼泪蜂拥而出。 第一部分 第16节:NO.1悲伤纸人(13) -12] "悲伤纸人"的悲伤在纸上;"悲伤纸人"通过纸来传递悲伤;"悲伤纸人"的悲伤是可以复制的,每个读者,都曾复制过她的悲伤。 青春是需要悲伤的。需要那种能够填补空虚、唤醒梦想的悲伤。"悲伤纸人"的故事里,总是充满了关于梦想的悲伤,这种悲伤打动过无数的读者,激励过无数个少年的青春。 任嘉嘉破天荒地买了一本最新的《男生女生》杂志,抱在胸前,脚步轻快。买杂志的时候,听到老板说:"悲伤纸人又开始写故事了,所以这个月的《男生女生》刚到没几天就脱销了。"那一刻,任嘉嘉脸上第一次荡漾着幸福的表情。"悲伤纸人"不应该死,也不会死。她决定继承"悲伤纸人"这个名字,让"悲伤纸人"这四个字,走进更多年轻人的心里。 是的,她无法忘记几年前自己第一次从废纸收购站看到那本过期杂志的时候,她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读到"悲伤纸人"的文章时,内心那种无法压抑的感动。那个故事深深打动了她,给了她力量,及时挽救她梦想的力量。 当时,她所在的福利院刚刚因故倒闭,自己被随便安置到了一户人家,一户并不爱自己的人家。不堪凌辱虐待的她逃了出来,四处流浪。后来,废纸收购站的人见她可怜,就留下她做一些废纸分类的杂活。那段时间,在废纸中搜集《男生女生》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撑。后来,她忍不住给"悲伤纸人"写了一封信,诉说了自己的不幸,希望"悲伤纸人"能够把她的经历写成故事。她并没有那个作者的地址,只好把信邮寄到了杂志社。 想不到,杂志社很负责地把信转发给了"悲伤纸人",并且还给她回了信。 从此,"悲伤纸人"不但鼓励她独立、自力更生,不但鼓励她不要放弃学业,还每个月都会寄钱给她。只是那些钱,都被废纸收购站的人扣押了。虽然如此,任嘉嘉还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毅力,靠着偷偷到学校的走廊里听课,靠着废纸站那些污迹斑驳的废旧习题,靠着好心人的指导,完成了学业。 可是,她并不能参加高考,因为没有档案,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并不在乎,她在给"悲伤纸人"的信里说了自己这几年刻苦自学的经历,并感谢他对自己的鼓励。 没有想到,"悲伤纸人"竟然回信说,他会安排她参加高考。 任嘉嘉愕然了,后来她真的获得了高考资格,他又帮她申请了学费减半,还替她预交了四年的学费。 对于任嘉嘉而言,"悲伤纸人"就是神,是她的再生父母,是她一生一世要报答的恩人!她并不知道他是男还是女,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但她暗自希望他是男的,wrshǚ.сōm然后很俗气地希望不计名分的以身相许。 可是,"悲伤纸人"在收到了她那封热情洋溢内容复杂充满了报恩之情的信之后,就消失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是通过《男生女生》杂志社中转,她除了那个笔名,对自己的恩人一无所知。 她曾写信央求杂志社透露"悲伤纸人"的资料,但被毫无余地地拒绝了。当她在次写信央求时,杂志社回信说,"悲伤纸人"死了。 第一部分 第17节:NO.1悲伤纸人(14) 13] 周日,刘老师很早就来到了图书馆,留恋地望着那一排排书架,这是她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了。她很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卫生,认真地擦拭着书架。 八点钟,任嘉嘉准时来了,脸上带着小小的幸福。整整一上午,整个图书室只有她们两个人,仿佛是命运特意赏赐给她们的独处机会。 可惜,她们都只是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坐着。 中午的时候,刘老师拿出自己的便当,走到任嘉嘉桌前,柔声道:"一起吃吧。" 任嘉嘉一愣:"不用!我不饿。" 刘老师笑笑:"别客气。我看你每天都来用功读书,却从不吃饭。" 任嘉嘉羞红了脸:"我真的不饿。" 刘老师叹口气:"你是我见过的最爱惜书、最用功最懂事的孩子。今天是我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了,我不想一个人吃。" 任嘉嘉这才勉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书挪到一边,怯怯地拿起一小块面包,说道:"谢谢!" 刘老师微笑着看着她:"你喜欢《男生女生》杂志?" "嗯!"任嘉嘉点点头。 "喜欢那个悲伤纸人写的文章?" 任嘉嘉一听,眼睛里立刻闪着激动的光芒,就像她听到郝老师说她是纸人那一刻一样,当时,她心里也是洋溢着幸福的,"纸人",多么令人幸福的称呼啊!她兴奋地说:"老师也喜欢看他的文章吗?" 刘老师点点头。 "那……老师也是每篇都看吗?" 刘老师鼻头一酸,又点点头。 "那,老师知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多大年纪,住在哪里?或者……"她的神情马上黯淡下来,"或者安葬在哪里吗?" 刘老师一愣,想起自己跟杂志社说过的气话,有些哭笑不得。但是随即她摇摇头,说道:"悲伤纸人应该没有死吧?这期新杂志还看到了他的文章。" 任嘉嘉低下头:"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期的文章,是我写的。" 这次,轮到刘老师惊愕了。 "这是秘密哦!"任嘉嘉眼睛里含着泪花,"杂志社的编辑告诉我,悲伤纸人死了。他,他是我的恩人哪!他怎么会死?我不要他死,不要悲伤纸人这个名字从此消失,就算他真的死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我也要让悲伤纸人这个名字继续活在下去,这是我报答他的唯一方式!"她的表情异常坚定。 刘老师流着泪,她知道眼前的任嘉嘉是谁了,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从心底讨厌她了,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忍不住关心她了。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值得,为了这个孩子放弃了写故事,放弃了图书馆的工作,似乎都是值得的。甚至,当初跪在父亲面前求他帮助她高考帮助她入学,也是值得的。 她记得父亲当初居高临下地说:"当初你断然出走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整日与书为伴、写关于梦想的故事就是你一生梦想吗?怎么?现在为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野孩子,你竟然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她点点头:"爸爸的梦想是希望我继承您的集团公司,只要您答应我,我就放弃一切认真跟您学习经营。这样,爸爸的梦想实现了,那个孩子的梦想也实现了。用我一个人的梦想换两个人的梦想,不亏本。" 第一部分 第18节:NO.1悲伤纸人(15) 父亲意味深长地笑着:"嗯!你果然是我的女儿,很有经济头脑嘛!好!要的就是你这种头脑,不做亏本生意的头脑!我答应你,无论花多少钱,无论动用多少关系,我都会满足你的要求!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你要在半年内和你现在的生活圈子划清关系;第二,我找到那个孩子,会替她改了名字。你永远不能再和她有联系,也不能问我那个孩子在哪里,入学后叫什么!" 刘老师答应了。 "老师,您哭什么?"任嘉嘉愣道。 刘老师擦擦眼泪:"我只是知道悲伤纸人死了,很难过。还有,如果她有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受到你的心意,会继续鼓励你。所以,你要用这个名字,把梦想传播给更多的人。" "嗯!"任嘉嘉点点头- 14] 郝老师暗中调查了任嘉嘉,调查得越深入,越觉得心酸,越觉得心疼。 他无法想象那个孩子竟然每天只吃一顿饭,还是趁无人时拣的食堂垃圾桶里的剩饭;她无法想象那个孩子为了减轻饥饿的痛苦,竟然连水也很少喝,因为人在饿的时候,越喝水越觉得饥饿;他更无法想象,她为了避免脸上干裂,竟然连脸都不敢洗;甚至,她或许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衣服脏了,她就咬着牙在晚上偷偷跑到操场的水龙头冲洗,这倒也省事,衣服和身体都一块洗了。看着她躲在操场的墙角等待衣服自然风干的样子,他几乎忍不住冲过去,告诉她不必如此辛苦。 虽然她的来历和身世依旧是一个难解之谜,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郝老师无法忍受自己的学生、成绩如此优秀的学生,竟然活得如此辛苦。 她也正直青春啊,她也应该穿着漂亮的衣服,灿烂地笑在阳光下,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他想帮她,只是不知如何才能在不伤她自尊心的前提下,让她过得稍微轻松些。 所以,当图书馆的刘老师告诉他,学校已经通过了她的申请,让任嘉嘉勤工俭学到图书馆当兼职管理员的时候,郝老师竟然不争气地哭了。 他不知道刘老师为什么要帮任嘉嘉,或许她也知道她的辛苦? 他忍不住问了刘老师的这个问题,她只是微笑着,并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刘老师离开的时候很心甘情愿,跟着父亲认真学习管理的时候也很心甘情愿。她曾经以为,她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放弃了梦想,但是她后来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没有失去梦想,那个孩子继承了她,她了无遗憾。 况且,她的梦想,本来就是帮助别人实现梦想哪!只要想到这里,她就会忍不住幸福地微笑- 15] 当熊笑笑、米惠和李玉颜听了郝老师的话,向她道歉的时候,任嘉嘉笑了。第一次笑得那么灿烂。 她说,其实是自己不对,才害她们一直误会。 她说,从她们的父母对她送出关心的那一刻,从熊笑笑把自己的褥子铺到她床铺上那一刻,她心底就把决定把她们当作朋友。所以,无论她们对她做了什么,她都不会计较。因为,她坚信,这个世界是善良的。 这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任嘉嘉还是很瘦,还是很苍白,还是无声无息。但再也没有人怀疑她是纸人了。因为她起码会吃饭、喝水、去厕所、洗衣服、洗澡…… 熊笑笑她们也渐渐开始喜欢任嘉嘉了,因为她不但脾气好,还每个月都会莫明其妙地拿回一本《男生女生》杂志给她们看。 有时候,她们偶尔讨论起"悲伤纸人"写的文章,任嘉嘉总会荡起幸福的微笑。 刘老师现在已经不能称为"刘老师"了,大家叫她"刘总"。 刘总的秘书是个很八卦的女孩,她常常撇着嘴对员工们说:"别看刘总凶巴巴的,其实很幼稚的!不但喜欢穿卡通内衣,竟然还喜欢看《男生女生》那种青春杂志。而且每次看,都很陶醉的样子……" 第二部分 第19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1) NO.2姐,外面有个人- 1] 我很讨厌妹妹,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仿佛她生来就是专门和我做对的。那天,因为她的出生,父母才没有去参加我的小学入学典礼。我一个人彷徨无助地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那一刻,我深切意识到,我被遗弃了。 因为妹妹的出现,我再也不是父母心中最重要的人了。 我努力学习,争取各种我可以争取到的奖状,业余时间读书、写作文、画画、练习舞蹈,德智体全面发展,是我们学校里最优秀的小孩。即便是这样,我仍然得不到父母的认可和夸奖。 他们总是忽视我的优秀,皱着眉头望着我:"孩子,你不必这么努力。" 不但如此,他们还总是严厉地对我说:"出去玩的时候带上妹妹!" 似乎,我还留在这个家里的唯一意义,就是照顾妹妹,陪着那个缠人的、淘气的、爱哭的倒霉蛋儿玩耍。倘若有一天妹妹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照顾了,那么,我是不是会被扫地出门呢? 老天有眼,妹妹变傻了,就在三年前的夏天。她本来明亮的眼睛变得昏暗而呆滞,本来爱哭的她再也没有掉过泪,本来很灵活的小嘴儿也似乎失去了动力,再也不肯开口说话。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的幸福时光终于来临了。 虽然当时我也半真半假地哭得惊天动地,但是我确定我是开心的。因为妹妹再也没有资格和我比了,从此以后,我才是父母唯一的、优秀的小孩。 可是,事与愿违,妹妹变傻以后,父母好像更喜欢她,更疼她了。她成了他们生活的中心,是他们的太阳,是他们的生命。 以至于,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狠狠地掐掐自己的胳膊。 我必须,确认我还活着;我必须,确认我不是个透明人;我必须,确认我不是空气- 2]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妹妹的阴谋。 妹妹并没有变傻,她是装的,她故意的,为了让父母完全忽略我,为了夺走父母所有的爱,她故意的。 虽然她看起来好像很呆滞,好像失语了,但她城府很深。 我绝对不会相信,她是个傻子。 她总是偷偷把我的私人日记故意放到容易被父母发现的地方,或者把我写好的作业涂得乱七八糟,甚至偷偷在我的跳舞鞋里放进破碎的玻璃渣。她那鼓鼓的小肚子里,有无数的花花肠子,除了我,没有人能够看透。 第二部分 第20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2) 事实上,她并没有失语,我早就说过,她是装的。 每天晚上,当我全神贯注地写作业的时候,她总会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吮吸着被唾液泡得脱皮的食指,呆呆地、面无表情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就像一个灵魂,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潮湿的气息。 等我觉察到,猛地回头看她的时候,她就会把食指拿出来,在裤子上蹭蹭,然后咧嘴一笑,指着窗外,轻轻说:"姐,外面有个人。" "姐,外面有个人。"这是她变傻之后唯一会说的话,这句话,她只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说,只对我一个人说。 有时候,为了不让她说出这句话,我曾经以我好学生的名誉做代价,一晚上不写作业,直接上床睡觉。即便如此,她也会幽灵一般出现在我的床边,用咸湿的手指摇醒我。在黑暗里,她那稚嫩的声音也如幽灵一般:"姐,外面有个人。"- 3] 我很清楚,外面不可能有人,因为我家住在四楼。外面只有一棵大槐树,以及架在槐树上空的电线。 \奇\在妹妹刚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上当受骗,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看着在空荡荡的夜空里摇曳着的槐树以及电线上无精打采的麻雀。每当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外面什么人也没有的时候,她就会含着手指头流着口水傻笑。 \书\一开始,我也曾信誓旦旦地告诉父母,妹妹没有傻,妹妹没有失语,她这一切都是装的,是故意的,因为她对我说过话。 可是父母并不相信,他们只是皱着眉头,含着泪,不断叹气,表情里充满了对我的失望和不信任。然后他们就把妹妹抱在怀里抹眼泪。 每当这个时候,妹妹都会挽着妈妈的脖子,向我露出胜利的微笑。 好吧!你赢了,我认了。 获得胜利的妹妹并没有善罢甘休,每天晚上十点钟,依旧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出现在我面前,指着黑漆漆的窗外,重复着相同的话。似乎她活着的唯一意义,不断地对我做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拙劣的恶作剧。 是的,在那天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妹妹的恶作剧- 4] 那天中午,所有中午不回家的同学都趴在课桌上边睡觉边流口水,教室里的电风扇死气沉沉地转动着。 我预习了下午的功课,刚刚准备稍稍午休一会儿,一直趴在桌子底下看闲书的同桌突然抬起头,由于脑门放在课桌上太久,所以额头上有一条红红的压痕,看起来很诡异。他的眼神也很诡异,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恐惧。 他小声问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我摇摇头:"老师说,我们是唯物主义者,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老师的话就都是对的吗?"他把手里的杂志放在桌面上,杂志的封面是一个阴森森的女鬼,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在某种程度上和妹妹极为相似。 同桌咽了口吐沫,继续说:"我刚看了一个故事,说是六岁之前的小孩都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是鬼。这个故事里的小孩,就看到了被爸爸杀死的妈妈一直伏在他爸爸的背上。所以他总是对他爸爸说……" 第二部分 第21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3) "说什么?"我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总是说,"同桌定定地望着我,似乎他就是那个见鬼的小孩,"爸,你背上有个人!" 我愣住了,突然很想尿尿,小腹涨涨的。 我慌乱地站起来,向厕所冲去,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妹妹重复了三年的话:"姐,外面有个人。"- 5] 当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二次没有写作业,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夜不是黑色的,有点死气沉沉的灰,有点阴森森的蓝。窗外的槐树叶子哗啦啦地傻笑,电线不安地左右摇晃。 我感觉背后好像有无数的小细针顺着毛孔钻入身体,阴森森的凉,很别扭,我知道,她来了。每当她从背后望着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 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果然,妹妹吮着食指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然后,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把食指拿出来,带着细细的涎丝,指着窗外:"姐,外面有个人。" 我惊恐地回过头看着窗外,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的,我已经十二岁了,已经超过六岁了,所以我看不到,我看不到傻妹妹所看到的。我想,那个面色阴绿的女鬼,正飘在窗外,像妹妹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正如我看着她一样。 我突然发现,看得见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看不见。 你明明知道它就在哪里,明明知道危险近在眼前,可是你看不见。如果看不见,你就无法躲避,无法防御,无法反击。 我站起来,一步一步地退到床上。 妹妹依旧固执地伸着胳膊指着窗外,然后木然而僵硬地转过身,手臂保持着平伸的姿势,直直地指着我的身后。 "那个……那个东西……在我后面吗?"我跳起来,就好像背上爬满了蚂蚁一样,拼命地、歇斯底里地拍打着后背。 妹妹傻笑着缓缓放下手臂,突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然后重新把食指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吮吸着出了门。 那一晚对我来说,是个不眠之夜。 妹妹为什么指了指自己,是不是说,鬼已经附在了她身上?还是鬼就是她自己?- 6] 从那以后,我开始从另外一个角度观察妹妹。 每当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妹妹就会变得很呆滞,眼睛似乎永远在望着某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望着。 可是一旦她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直直地望着窗外傻笑,或者看着房顶发呆,或者趴在地板上,在床下和沙发下面四处巡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有趣的东西。 那天晚上,为了不让妹妹突然出现在我的背后,我故意面向着门口看书,余光一直监视着门口。 突然,身后的窗户轻轻响了一下,我惊恐地回头,定定地望着窗外,似乎有个小小的黑影闪了一下。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窗户,探着头,窗外依旧只有那棵大槐树。 当我再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傻笑着的妹妹。 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不长不短,一分滑稽,九分恐怖。 第二部分 第22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4) 她又要重复她那令人恐惧地招牌动作了,我惊恐地大吼:"住口!你是不是要说外面有个人?"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随即她举起手,摇摇头,指着窗外:"姐,外面有个人。" 她这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强调了"姐"字。 原来我刚才问她的时候,正是少了"姐"字。她说完那句话,重新含住食指,慢慢地走向门外。 我突然很好奇,每次她对我说完这句话以后,会做什么呢? 于是我悄悄跟在她身后。只见她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卧室,笨拙地爬上窗台,打开窗户,慢慢翻出去。然后顺着阳台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攀爬到我的窗外。 原来……是这样…… 我冷笑着。 妹妹啊!姐姐已经不和你争了,你为何还要这样,三年来重复着相同的阴谋呢?你这么做,是要把姐姐逼疯、吓疯吗?- 7] 自从了解了妹妹的阴谋,我心里反而踏实了很多。 当妹妹再出现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总是会突然转过身,抢在她前面说:"姐,外面有个人。" 每当这时,妹妹总是愕然而疑惑地僵立着,眼神里充满了不知名的无奈和恐惧。她总是张张嘴,然后又合上。继而慢慢地蹒跚着出门,回到自己卧室,然后顺着阳台爬到我的窗台外面,继而又爬回去。 夜复一夜,不厌其烦。 后来,我一方面忙着考试,另一方面也厌倦了和一个傻子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于是,我改变了策略。 明明知道她就在我身后,明明听到她说:"姐,外面有个人。"明明看到她弱小的身影摇晃在窗外然后慢慢爬回去,却依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令我在父母眼里变成了透明人,那么我,也要让她成为我眼中的透明人。 即便如此,妹妹依然执着得做着相同的事。 每天定时出现,然后对我说那六个字,继而爬到我的窗外。 只是,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表情越来越悲伤了。 其实我完全可以把她的行为告诉父母,让他们阻止她——毕竟爬到窗外是很危险的。可是,我没有那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那么做。我心底暗自希望,妹妹真的会掉下去,摔死。然后父母悲痛欲绝,然后他们的丧女之痛逐渐恢复,再然后,他们发现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优秀的女儿,于是更加珍视她,宠爱她。 我承认,我的想法有点龌龊,可我实在受够了这个傻子!- 8] 有一天,妈妈担忧地说,"妹妹变了。" "怎么变了?" 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以后多和妹妹说说话。否则她会寂寞的。" 我低着头,不肯吭声,妈妈和爸爸永远只会考虑妹妹的感受,从来没有为我想过,哪怕是一点儿都没有。 妈妈看到我不开心的表情,走过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知道你一直内疚,一直不敢面对妹妹,可是,我们都已经原谅了你,妹妹也原谅了你。" 第二部分 第23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5) "妈!我为什么要内疚?你们为什么要原谅我?真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愤愤地把成绩单甩在茶几上,回到自己房间。 原本以为,全科满分的成绩会得到父母的赞扬,想不到,他们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我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突然,一双冰冷的小手推了推我,我抬起头,是妹妹。 妹妹这个傻子,还是老样子。她伸着湿漉漉的食指,眼睛里充满了强烈的期待,指着窗外,"姐,外面有个人。" "滚!"我大吼。 妹妹愣了愣,表情立刻黯淡下去,然后慢慢地走出去。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冲到窗口,把头伸出窗外,对着刚刚攀出窗外的妹妹又大吼一声:"滚——" 妹妹显然被我吓到了,慌张地要把食指重新伸到嘴里来降低内心的不安,可是这个傻子,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松手就会掉下去。 "傻子!别松手!"我大叫着,妹妹竟然笑了,笑着,从四楼,落下去…… 她落下去的时候,说,姐,外面有个人!- 9] 妹妹死了。 在我的眼前,绽放成一朵红色的小花。 从她死后,我就再也不肯走出卧室。每天都呆呆地望着窗外,望着妹妹落下去的地方。那里,血迹已经干了,然后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就像妹妹的生命一样。 我想起来了,妹妹并不是第一次掉下去,是的,不是第一次。 我记得妹妹三岁的时候,总是像个尾巴似的黏着我,全然不顾我对她的捉弄和恶作剧。我讨厌她,讨厌父母在我们两姐妹中更重视她,更喜欢她。 我记起来,记起了全部。 那天我正在埋头写作业,妹妹突然跑到我身后,含着食指,说:"姐,外面有个人。" 我心不在焉地说,"哦!" "姐,外面真的有个人哦!"妹妹固执地说。 "哦,你直接出去看看不得了?"我不耐烦地摆摆手,以为她说的"外面"是门外。 可是片刻之后,我听到楼下有人惊呼,急忙跑到窗口,发现妹妹挂在二楼的防盗栏上。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抱着妹妹小小的身体,边哭边骂:"你这个傻子,你骗人,外面没有人!外面没有人!你这个骗子,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我只是随便骂骂,没想到,妹妹竟然真的变成了傻子。 她一定是在恨我,恨我把她变成了傻子,所以每天固执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让我内疚,让我难受。 其实,我才是故意的,我故意忘记是自己的疏忽,才让妹妹变成了傻子- 10] 父母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不是因为妹妹,而是因为我。 因为我每天晚上十点钟,都会木然地站起来,指着窗外,呆呆地说:"姐,外面有个人。"然后走到妹妹的房间,从她的窗口爬出去,顺着阳台爬到自己的窗外。 我无法阻止自己,我必须这么做。只有如此,才能减轻我内心的罪恶。 后来,父母把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条封了起来,我不能再重复妹妹的动作了,只好呆呆地,望着窗外,每天,每夜。 第二部分 第24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6) 窗外,妹妹的瘦小的身体飘在夜空,含着手指,甜蜜而开心地傻笑,似乎在说:"姐,你终于看到我了,我没有骗你,继续陪我玩吧!" 心理医生说,我是因为受了过多的惊吓,因为深切的负罪感。那个很亲切的心理医生每天晚上都会来陪我说说话,多数是关于妹妹的。 他说,妹妹从来没有恨过我,更没有讨厌过我,她只是喜欢我,想和我玩,想让我注意她。 他还说,妹妹变傻以后,发现我对她更加疏远了,她觉得我是因为她骗了我,才不理她。她想改变我对她的看法,重新陪她玩。所以才会重复着那句话,然后自己爬到我的窗外,证明外面真的有人,证明她没有骗我。 原来,妹妹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我的喜欢。 医生拍拍我的肩膀:"妹妹从来没有恨过你,包括现在。" 我呆呆地看着医生,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着窗外:"外面有个人。" 医生一愣,转过脸,看到窗外的大槐树上,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正在努力地修剪着树枝。 每年这个季节,他们都会那么做,为了防止疯长的乱枝在狂风里,挂断电线。 第二部分 第25节:NO.3 影魅(1) NO.3影魅- 1] 幽蓝色的聚光灯,将她的影子打在雪白的墙壁上。她和她的影子对峙着,她扬起手,影子也扬起手,她扼住影子的咽喉,影子也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挣扎,影子也挣扎。 "呼!"金小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那影子,也看着她,一如梦里般,对峙着。 扭亮了台灯,窗帘上的影子转移了阵地,映到了墙壁上。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色彩幽暗,画风诡异。画里,影子们和它们的实体交换了角色,它们大摇大摆地行走(奇*书*网.整*理*提*供),代替了人类。 这幅画的名字,就叫做《影魅》,是金小妹的画家父亲生前最后一幅画。 她永远也忘不了推开父亲画室门的那个晚上,父亲的影子歪歪地贴在墙壁上。她轻轻地推了推父亲,擦擦他嘴角的血。父亲笑了,怀里抱着一幅画。 所有人都说父亲是自杀,但是金小妹无法相信,她无法相信父亲会在她生日那一天,选择离开。她固执地认为,《影魅》是父亲留给她的"死亡密码"。画里,隐藏着杀死父亲的凶手——影子。 客厅里隐约传来小声的争执,争执双方似乎都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你不用去!"是金小妹的姐姐金美哲的声音。 "总得有理由吧?"金小妹的妈妈刘茶一说。 金美哲沉默了。 金小妹靠着墙壁,心里忐忑不安。明天是姐姐在舞林新秀大赛的颁奖典礼,也是金小妹少年舞蹈大赛的颁奖典礼,不知道有着"舞蹈王后"称号的母亲,会去出席谁的典礼?一定是姐姐的吧?姐姐虽然只比金小妹大两岁,但是在舞蹈造诣上,远远高于金小妹。 "我不想让你抢了我的风头!"姐姐冷冷地说。 这次,是母亲沉默了,沉默后,传来杯子破碎的声音,继而,母亲卧室的门狠狠地碰上了。 金小妹惶恐地探出身子,看到姐姐坐在沙发上抽烟。 "姐!其实……"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是后悔下午不该跟姐姐说希望母亲出席自己的颁奖典礼那些话,"其实你的颁奖典礼更重要的!" 金美哲掐灭了烟,漠然地看了金小妹一眼:"明天的典礼对你很重要不是么?那可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个奖杯啊!" "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这两年我拿奖都拿烦了!况且,你知道,我根本不喜欢跳舞!"- 2] 太阳很高,影子很短。 很短的影子,骚首弄姿地在地上晃来晃去,偶尔也会拐到墙上或者电线杆上,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很滑稽。 但是,没有人去注意那些影子,人们只是匆匆忙忙地来,又慌慌忙忙地去,人来人往,影来影往。 夏天,女孩子们都怕被晒黑,多数女孩都找着有影子的地方走。因此,大太阳底下的金小妹,就特别显眼。 她穿着肥大的红T恤,T恤上有个飞扬跋扈的"舞"字,白色的紧身裤显得她的腿纤细修长,米黄色的舞蹈鞋裹着她的小脚。在太阳下,她轻盈地躲闪着——不是躲闪汽车和行人,而是躲闪影子。 似乎,影子对于她而言,是猛兽,是瘟疫。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各种各样的影子,任凭阳光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 金小妹看起来心情不错,因为母亲并没有出席她的颁奖典礼,这意味着,母亲去了姐姐那里。她最近似乎已经无法忍受姐姐对自己的谦让和爱护了,那让她觉得自卑,觉得无法呼吸。她想和姐姐公平地竞争,想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实力,来赢得母亲的认可。 她一定会超过姐姐的,她想。 这时,前面一个粗粗的铁塔影子,直直地贯穿了整条马路,任凭谁,也无法不踩到影子而轻松跃过。 金小妹轻轻吸了口气,后退几步,表情庄严肃穆举直了胳膊,猛地跑了几步,一个前空翻,跃过了影子。 人群里一阵惊呼,金小妹稳稳地落在塔影的前方,脸上荡着胜利的微笑。 "哎?那个不是舞蹈明星金美哲的妹妹吗?" "是啊,她妈妈也特别有名,就是舞蹈王后刘茶一!" 金小妹听了这些议论,那胜利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她低下头,继续在太阳地儿里,躲闪着影子,但脚步明显凌乱了。 她转头,盯着自己的影子。 影子虽然无时不刻地跟着你,模仿你,但它并不忠于你,世界上很多大人物和小人物,都被影子出卖过。 她总觉得,那些影子用心险恶、野心勃勃- 3] "你说说,你在颁奖典礼上那算人话吗?你把我们这个舞蹈家族的前途放在了哪里?你把我这个舞蹈王后的名誉和脸面又放在了哪里?" 金小妹站在门口,母亲的怒吼扑面而来,姐姐穿着晚礼服,冷冷地跪在地上,脸上印着一座五指山。客厅里四处散落着破碎的油画和穿肠破肚的颜料,各种型号的画笔,也缺胳膊少腿。 第二部分 第26节:NO.3 影魅(2) "这么多年的努力和汗水,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说退出就退出,你说不再跳舞就不再跳舞,你说弃权参加舞林王后的选拔大赛就弃权!你真的以为那全部你自己的努力吗?你把我这么多年为你付出的汗水和心血摆在了哪里?"母亲继续骂着,金美哲依旧一言不发,就像没有嘴巴的影子一样。 "妈!"金小妹刚刚张口,就被母亲燃烧的目光堵了回去。 金美哲抬头看了妹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我早就说过,我根本不喜欢跳舞,我只喜欢画画,像父亲一样。下个月的舞林选后大赛,让妹妹去参加就好。" "她根本不配!她根本没有那个天赋和资质!"母亲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金小妹的脸,立刻黯淡下来,就像做错事的孩子。 金美哲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收拾着散落的画纸,"我不想再成为妈妈的影子,更不想再在妈妈的影子里继续生活,我要做自己的事。" 她的话,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母亲和金小妹说。 "谁让你站起来了?你给我重新跪下!"母亲厉声道。 可是,金美哲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收拾完了画具,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门"咔嗒"一声,反锁了。 金小妹颤抖着看着母亲的影子在墙壁上张牙舞爪,慢慢地向后退,紧紧靠在客厅的墙壁上。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母亲那恐怖的影子似曾相识。 那影子,似乎出现在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她常常在梦里,看到爸爸的影子面目狰狞,举起长刀,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脏。 是影子杀死了爸爸。 母亲在姐姐的卧室门口骂了一番,听到里面了无声息,自己也觉得无趣,就气冲冲地回到回房睡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金小妹一眼。 从小到大,无论金小妹怎么努力,都这样一直被母亲忽视着。她关了客厅的灯,把自己浸泡在黑暗里。很多人都恐惧黑暗,可是金小妹不。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树影,墙影,云影,还有人影。那些影子色彩灰暗,面无表情,变化多端,令人厌恶。 没有光,就没有影子了。 金小妹在黑暗里呆呆坐着,回忆着和父亲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一家四口中,金小妹的性格和父亲很相象,大大咧咧生性乐观。姐姐和母亲很像,从外貌到脾性,简直就像同一个人的中年版和少女版,甚至,姐姐就像母亲的影子一样。 影子?金小妹愣了一下,她猛然回忆起,无论什么时候,姐姐总是跟在母亲的身后。母亲无论练习什么舞蹈,都带着姐姐一起。她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形影不离"- 4] 金美哲死了。 第二天,当刘茶一找来小区保安撞开金美哲卧室的时候,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手腕泡在脸盆里,脸盆里的水,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床边,放着一本日记,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 如果我死了,请只在墓碑上写上"画者金美哲之墓"几个字; 第二部分 第27节:NO.3 影魅(3) 如果我死了,请各位媒体的朋友在报道的时候,不要写"舞蹈王后刘茶一之女自杀"一类的标题。如果一定要报道,就请写"画者金美哲自杀"。 因为,我再也不想,在母亲的影子下,继续生活。 金小妹的心似乎空了。一直以来,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把姐姐当作目标、当作榜样、当作假想敌、当作要努力战胜和超越的对手。可是现在,这个目标、这个榜样、这个对手不见了,死了。她就像一枝已经迅猛射出去的箭,在半路,突然失去了靶心。 她觉得,她迷路了。 母亲的眼睛,也空了,她一直希望,金美哲能够在下个月的比赛中,继承她"舞蹈王后"的称号,她心目中,舞林至尊,就应该是属于这个家族的。 她看了金小妹一眼,又扭过头,似乎这个女儿是一块无法雕琢的劣质朽木,"你来代替她,跳《影子》吧,那是我和你姐姐秘密排练的参赛的曲目。" "妈!我……"金小妹其实是想说,她可能无法像姐姐那样跳得那么好。 "你不是一直希望超过你姐姐,甚至代替你姐姐吗?"刘茶一的表情冷冷的。 "我是一直想超过姐姐,但是绝对不想做姐姐的替代品,你不要因为姐姐死了,就把我勉强地顶上,姐姐不想做你的影子,我同样,也不想做姐姐的影子!" 刘茶一转过头,似乎要重新认识这个不争气的小女儿似的:"小妹!你……" "不要叫我小妹!我的名字不是小妹,姐姐已经死了,没有了姐姐,自然也就没有小妹了!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金美韵!"金美韵(金小妹)激动地说。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得不称呼金小妹为"金美韵"了。 金美哲死后那段时间,她的死因和死亡日记,成为媒体的炒作热点,谴责和不满的矛头,一下子指向了刘茶一。大家都说,刘茶一太飞扬跋扈了,平时压着自己的学生不让她们出头不说,连自己的女儿也压着,生怕"舞蹈王后"的称号,被后辈们夺去。 也有一些人旧话重提,说刘茶一是靠着著名画家金先生才发迹的。当初,刘茶一只是个默默无闻的舞者。因为金先生,她才受到关注,逐渐大红大紫。那个时候,人们总是说:"哦!金太太的舞艺又精进了!" 因为金美哲的死,连金美韵都成了炒作的对象,因为作为姐姐代替品的她,时时传出与母亲不和的新闻。 金美哲死后,刘茶一拒绝了所有的采访,一直呆呆地躺在床上,连后事都是金美韵操办的。直到最近,似乎才又恢复了一些活力,开始指导金美韵练习参赛舞蹈《影子》- 5] 姐姐死了。姐姐在遗言里,提到了影子。 于是,金美韵对影子的厌恶和恐惧,就更加深刻了。她喜欢的人,似乎都死于影子。 她在黑暗里打开音响,和着旋律翩翩起舞。金美韵觉得,舞蹈是不需要"编"的,只要跟着内心的节奏,让身体融为音符的一部分,让身体自由的表达它自己的感情。 第二部分 第28节:NO.3 影魅(4) 金美韵旋转在黑暗中,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影子。记忆随着身体一起旋转、旋转、旋转到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那个晚上——父亲死了。 "啪!"灯亮了,客厅里立刻又充满了面目可憎的影子。 "你在发什么神经?"母亲站在门口,影子显得奇形怪状。 "练习……跳舞。"金美韵低着头,不知为什么,在母亲面前,她总觉得抬不起头。 "跳舞?这舞叫什么名字?"母亲饶有兴趣地问。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没、没、没名字,就是随着音乐……" "又来这一套!这种不用心的态度,永远也没有办法超过你姐姐的!真不知道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 "对、对、对不起!"为什么对不起?金美韵也不知道。母亲放下背包,影子盖在金美韵身上,这次她没有躲,确切说,是躲不开。事实上,现在金美韵所有的生活,都笼罩在母亲的影子里。 "《影子》练习得怎么样了?"母亲问。 "还不怎么样,妈妈!我不想跳影子,我觉得影子这个角色应该让影子自己来跳。"金美韵说着,望了望姐姐的卧室。 自从金美哲自杀后,她的卧室一直空着,母亲似乎很排斥那个卧室,就算在不得不路过那个卧室门口的时候,也远远地绕开。 "一派胡言!影子自己怎么会跳舞呢?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刘茶一突然停下来,也看着金美哲的卧室。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窗外的路灯透过窗户射进来,昏黄的灯光,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刘茶一太熟悉了,那就是金美哲的影子。 "美哲、美哲,你还是不能原谅妈妈吗?美哲!"刘茶一喃喃着,似乎陷入了某个痛苦的回忆。 "姐姐的死,和你有什么直接关系吗?妈妈?"影子很快就消失了,金美韵后退一步,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回忆蠢蠢欲动。 "难道?又是你逼死的?"金美韵冷冷的。 "又?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母亲颤抖着,靠在美韵的卧室门口,瞄了一眼墙壁上的画。 "没什么意思。"金美韵也看着墙壁上的画,淡淡地说- 6] 无疑,刘茶一对美韵十分不满。在舞蹈方面,美韵不像美哲那么乖巧。美哲似乎对于和跳舞有关的一切都无所谓,一切都听母亲的。而美韵不同,她总是很有主见,一会建议舞蹈这么改编一下,一会儿又说这个动作设计得不好。美哲就不会那样,美哲就像一个真正的影子一样,天衣无缝地模仿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你要有美哲一半的出色,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刘茶一坐在休息椅上,叹气。 金美韵闻言,干脆关了音乐,有些赌气地说,"姐姐活着的时候,你总是拿我跟她比,说我什么都不如她。现在姐姐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比吗?我可是比姐姐努力千倍啊!姐姐遗言里说,不喜欢做你的影子,同样,我也不喜欢做姐姐的影子,尤其是死去的姐姐的影子!现在,你的女儿只有我啊!" 第二部分 第29节:NO.3 影魅(5) 刘茶一直直地瞪着自己的女儿:"小妹!哦不!金美韵!姐姐是不是你杀死的?因为,美哲死后,获得好处最多的人,就是你!你不是也说,再也不想做姐姐的影子吗?" "不!不是!" "美韵,你跟妈妈说实话,妈妈不会怪你,也不会告发你的,妈妈知道,做别人影子的痛苦。" "难道妈妈也曾经是别人的影子?" "是啊!"刘茶一的眼神,陷入了回忆,"以前,妈妈很拼命很努力,可是,无论在什么时候,人们总是说,金太太如何如何,他们完全抹煞我刘茶一的努力,他们觉得我一切的成就,都是因为我是金太太!" "所以你杀了爸爸?" "不错!"刘茶一猛地捂住嘴,"不是!我是说没有!" 金美韵冷笑着,低下头,"明白了!"她起身走到门口,看着仓皇失措的母亲,"姐姐不是我杀的,姐姐明明是被你逼死的。不过——姐姐不会离开你的,因为,她就是你的影子。" 刘茶一侧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也看着她。 她仓惶地后退几步,于是影子也冷冷地跟上几步,影子就像阴魂不散的幽灵一样,摇晃在光芒下,又潜伏在黑暗里。 "不要跟着我!"刘茶一尖叫着,关掉了练功房所有的灯。 "妈妈,"金美韵在黑暗里,声音似乎也感染了这黑似的,显得深不见底,"妈妈,这么黑,你不怕吗?" 刘茶一闭上眼睛,可是关闭了视觉,听觉似乎就变得灵敏起来,黑暗中,她隐隐感觉,练功房四面八方的镜子里,美哲冷冷地目光射出来。 她小心地睁开眼睛,练功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月光戚戚地铺进来。 戚戚的月光里,美哲的影子慢慢爬过来。 影子伸到刘茶一的脚边,又停住了,似乎在玩味地看着她。就像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猫,在吃掉到手的老鼠前,总要戏弄一番似的。 "美韵!你故意吓我!"刘茶一颤抖着。 "没有,妈妈,那确实是姐姐的影子。"美韵站在刘茶一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美韵既然在自己身后,难道,那个影子真的是美哲? "快开灯啊!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刘茶一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开了灯。壮着胆子走到门外。 门外,空空的- 7] 记得小时候,每当妈妈去练功房没日没夜练习舞蹈的时候,爸爸就会陪着美哲和美韵玩"影子剧场"。 那个时候,美韵是喜欢影子的,因为影子可以给她们带来快乐。 所谓"影子剧场",就是爸爸关了灯,让手电的光打到墙壁上,然后父女三人就用手做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造型。 比如老鹰、鸽子、狼、蛇、小鹿、小兔等等。美哲一直羡慕爸爸有一双灵巧的手,她说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做画家。 美韵挽着母亲的胳膊,边慢慢散步边回忆着有父亲时的美好童年。地上,两对人影伴随着他们走动的节奏,轻轻摇晃。 没错,是"两对"。 第二部分 第30节:NO.3 影魅(6) 当光线从不同的角度射过来时,人的影子,就不只有一个。 "妈妈!你看,地上有两个影子。你说,会不会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姐姐?"美韵小声说。 刘茶一猛地推开美韵,怒吼:"你不要每天总是说那些话来吓我!" 美韵耸耸肩:"只是开玩笑的!妈妈,你知道吗?我总觉得,爸爸和姐姐似乎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 刘茶一瞪了美韵一眼,突然,她张着嘴,愣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后,身后,一个影子一闪,不见了。 "美哲!美哲!"她指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嘴唇颤抖着,"那是美哲的影子!" 美韵也愣愣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影子,那影子正慢慢向练功房的方向爬去。 刘茶一拉住美韵的手,眼睛里充满了恐怖,"美哲!真的是美哲!是美哲的影子!是美哲在跳《影子》时候的影子!" "说不定,姐姐死得不甘心,所以灵魂凝固在影子上,就像爸爸的灵魂,凝固在了那幅画上一样。"美韵的脸,在黑暗里,煞白煞白的。 刘茶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疯了一样向练功房的方向冲去。 练功房外,隐隐传出诡异的音乐,那音乐,似乎有着扼杀灵魂的力量,美韵的腿,不由地颤抖起来。 "是《影子》的音乐——是《影子》的音乐。"刘茶一喃喃着,颤抖着推开了练功房的门。光束下,美哲的影子,在墙壁上翩翩起舞。随着光束的移动,影子也顺着墙壁,慢慢向门口靠近,并不时做着"邀请"的手势,似乎在说:"妈妈,来,陪我一起跳《影子》,我就是你的影子。" 影子从墙壁上爬到地上,慢慢地覆盖在刘茶一的身上,影子的手,扼住了刘茶一的咽喉。 "啊!"刘茶一尖叫一声,奔出练功房。 "够了!姐姐!"金美韵喝道。那影子似乎能听懂人话似的,停下来,低头,一声叹息- 8] "下面有请舞林新秀——金美韵震撼登场,她参赛的舞曲曲目是《影子》。" 话音刚落,整个会场顿然暗了下来,一束强光,打在舞台后的墙壁上。一个少女修长纤细的影子,渐渐出现。 伴随着诡异的音乐,那影子,似乎也成了音符的一部分,时候哀怨,时而愤怒,时时刻刻在诉说着做为一个影子的悲哀。 最后,整个会场又陷入一片黑暗,当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金美韵已经站在了舞台上,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夜空。 无疑,美韵灵巧地运用"音乐"、"舞蹈"、"光"和"影"的完美结合,成为本次舞林新星大赛的总冠军,也一跃成为新的"舞蹈王后"。 颁奖时,当主持人问到这个舞蹈的灵感来源时,美韵沉思了一下,含着泪,说:"感谢我的爸爸,感谢爸爸小时候陪我们姐妹一起玩影子剧场的游戏。"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主持人也都不再追问了。 美韵无疑是可怜的,是值得同情的。幼年丧父,在前不久,姐姐又自杀,而母亲也因为丧女之痛而疯掉了。 第二部分 第31节:NO.3 影魅(7) "这种遭遇,任凭谁,恐怕也承受不起。可是,金美韵选手,却凭着坚强的意志和对舞蹈艺术的执着,努力拼搏,取得了'舞林王后'的称号。"主持人最后说道。 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在会场响起,持久不息。 美韵回到家,躺倒在沙发上拿起报纸,头版头条是: 舞林新秀金美韵的母亲,今日在精神疗养院跳楼自杀!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喃喃着说:"姐姐,你看,我终于不是影子了。现在,妈妈是我的影子,你看啊!妈妈死了,可是报纸上连她的名字都没有。" "哦!"美哲的声音从另外一个房间传出来,"我今天到疗养院去看她了,没想到她却吓成那个样子,竟然从楼顶跳下来了,唉!" 房间的门口,美哲握着画笔,脸上也沾着油彩,显得有几分俏皮,几分可爱。 "姐姐,你打算,一直这样装死下去吗?"美韵放下报纸,看着美哲。 "哦!为爸爸报了仇,我也没有什么牵挂和梦想了。既不想做别人的影子,也不想别人做我的影子,就这样继续假死也不错,可以静心画画。" "妈妈死了,你伤心么?"美韵有些黯然。 "不,因为她杀死了爸爸,对我们来说,爸爸才是最重要的人,不是吗?" "没错!" 姐妹二人,一起看着墙壁上的《影魅》,那幅画是父亲临死前留给她们的遗言。父亲的画告诉她们,是他的影子杀死了他。 而当时,父亲的影子,就是母亲。 母亲就像曾经的美哲和美韵一样,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努力,怎么拼命奋斗,也无法摆脱父亲的影子。父亲就像一堵山,挡住了母亲所有的光芒。 父亲,太有名气,太强大了- 9] 这个世界上,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 为什么你总是看到影子? 因为,你被别人挡住了光芒,你只能看到别人的影子。 你常常被称为某人的女儿,某人的男朋友,某人的丈夫,某人的哥哥,或者某人的死党。你的名字,总是排在某一个人的名字后面,就像影子一样。 摆脱"影子"的身份有两种方法—— 一种就是努力拼搏,超越前面的人,走到他的前面;另外一种方法比较干脆,就是让挡在前面的人消失。 第二部分 第32节:NO.4 粉丝(1) NO.4粉丝- 1] 看着这盘录像带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命运的强大。 当你倒霉的时候,就算你百无聊赖地睡在床上,坏事也会找到你。甚至,就算你死了,也依然无法摆脱这种霉运。 比如这次丹鸣的粉丝集体自杀案件,没有任何前兆,十七个人,说死就死了,这可不是小事儿。媒体的持续报道中,将矛头指向了种种"理智追星问题",引经据典,很多非理智追星行为又旧话重提,比如荣迷自杀事件等等。 但是,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么大规模的集体自杀行为,肯定有组织者或谋划者吧? 丹鸣是已经去世一年的大明星,才貌双全,风云一时,粉丝无数。一年前,丹鸣在一次火灾中丧生。当时,他的粉丝们情绪就很不稳定,想不到这种情绪在潜伏了一年后,竟然闹出这种乱子。 据说,这次集体自杀事件的发起者网名叫做"丹粉王",在案发前半个月,曾在网络上召集同伴,一起自杀。那个帖子在网络上点击率很高,不过多数人都当成了玩笑,观望者甚多。毕竟一个人发帖子说要自杀还有几分真实性,集体自杀,还是为了一个明星,就未免太离谱了。 谁都当是玩笑,谁都没想到,在丹鸣"忌日"那一天,真的发生了。 丹粉们不但集体自杀,还全程录了像,录像资料自然不是完全公开的,但是做为丹鸣的唯一财产继承人,我还是拿到了这卷录像带的复制本。 这些孩子看起来都是十六七岁左右,应该还是高中生。 他们穿着丹鸣最后一场演出时的黑色皮衣和亮红色紧身T恤,整齐划一地剪着丹鸣生前标准的平头发式。 自杀地点是一间废弃的工厂厂房,厂房已经经过精心布置,灯光闪烁,绚烂无比,这一直是丹鸣对舞台的要求。他们坐在一起,观看了丹鸣"生前"所有的视频资料,看到告别演出时,每个人都抱头痛哭。 我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怎样一种狂热。但是无论怎样,我都深深为之感动,我喃喃地看着丹鸣的照片:"丹鸣,或许为了这些粉丝,你就不应该离开……" 粉丝们哭完了,点起了蜡烛,每个人上台唱了一首丹鸣的歌,最后又合唱了他的成名作。然后每个人又在丹鸣的大照片前深深鞠躬,继而才开始正式的自杀行为。 其实正式的自杀行为过程很短,他们都选择了快捷的死亡方式,比如往头上套塑料袋,在厂房的铁架上上吊以及刎颈。 根据媒体的资料,这十七个孩子,形形色色并没有统一的特征,甚至,他们根本彼此不认识。 孩子们里,有学习差的调皮鬼,也有成绩优异的好学生;有性格外向的;也有性格内敛甚至木讷的。 一位母亲哭着抱着孩子的日记,告诉媒体,孩子的日记里,充满对丹鸣的崇拜。崇拜他从一个不放弃梦想的普通送货员,努力拼搏成最具影响力的歌星;崇拜他对梦想的追求,崇拜他的精神,他的为人处世,他对粉丝的态度。崇拜他的歌,他的每一首歌,都唱到了歌迷的内心深处,他唱他们的喜怒哀乐,他唱他们的生活琐事,他认同他们。 是的,孩子们从丹鸣那里得到了认同和精神上慰藉。 可是,那一天,丹鸣死了。 多愚昧的孩子们,希望用自己命,换取丹鸣的复活。 死人怎么会复活呢?- 2] 我很庆幸丹鸣死了,否则此刻,他将会承受多么巨大的舆论压力?十七条人命,没人能担当得起。 很多人都说,那场火灾,是丹鸣故意的。 自焚——这是真的,我理解丹鸣。我理解丹鸣为什么要选择自焚而死。 那只是因为,他实现了梦想。 实现了梦想的同时,就意味着失去梦想。在努力拼命追求梦想的那段日子里,他是快乐的,是充实的,甚至是幸福的。可是,当他走向了舞台的顶峰,举目四顾时,却茫然了,失落了,感到不幸了。因为他再也没有梦想了。 第二部分 第33节:NO.4 粉丝(2) 我反反复复观看着那盘录影,越看越觉得别扭,可是又想不出是哪里别扭,只是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阴谋。 媒体的侦探能力真是越来越强悍了,狗仔队的嗅觉比夏司猎犬还要敏锐。 在集体自杀事件的第十天,就有媒体率先亮出了新的王牌:丹鸣没有死。 文章深度分析了此次事件的最大受益者,很显然,就是丹鸣。关于一年前丹鸣的死,本来就有些许疑点,比如尸体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辨认,等等。 媒体推测,丹鸣当时可能只是以这种方式彻底隐退。丹鸣退出娱乐圈后,虽然每过一段时间歌迷都举行纪念活动,而歌坛也没有新的黑马可以和丹鸣相媲美,但是毕竟,他已经不是最受关注的人了。 明星都是不甘寂寞的,包括丹鸣。一年后,丹鸣想重出江湖,火爆登场,于是导演了这起集体自杀事件。因为那十七个孩子中,有人曾在自杀前几天提到,以自杀的方式为丹鸣祈福,丹鸣就会复活。很显然,这就是有预谋的,有组织的,有计划的。幕后指使者,肯定就是丹鸣。 这家媒体在报道的最后预测:丹鸣不日肯定会出现。 此则报道一出,立刻得到了关注,其它媒体纷纷效仿,褒贬不一,并且越来越离谱,集体自杀事件,很快由悲剧演变成了闹剧,那些半红不紫的二流明星或过气明星,也分别以不同的角色粉墨登场。 这简直是娱乐圈千年难得一见的空前盛事。 然而,最为劲爆的新闻,还在后面。 不知是谁指使的,竟有盗墓贼挖了丹鸣的墓,那个墓,是空的。 这个新闻一报出,"丹鸣未死"的推断几乎就被媒体炒成了事实。一方面,是粉丝们对盗墓贼和无良媒体的愤怒和控诉,另一方面,粉丝又开始集结聚会,呼吁丹鸣尽快现身,他们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追捧他,爱他。很显然,这些粉丝心里,那十七个付出的生命是值得的。就算不值,也不能白死,起码丹鸣得真的复活才行- 3] 我揉揉眼睛,继续看着那盘录影,我无法忍受丹鸣在死后还遭受非议。终于,我发现了疑点。 虽然整盘影像看起来确实没有任何镜头的切换以及摄像位置的移动,整体看起来,很像是自动录影的。但是,其中有两个歌迷流泪的镜头,是特写。自动摄录的话,机器是没有办法选择什么时候给谁特写,什么时候不给谁特写的,这是第一个疑点。 另外,十七个孩子集体自杀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表情里充满了憧憬和期待,眼睛都望着镜头。但是为什么? 多数人在临死的瞬间,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但是他们怎么做到的?他们真的在看镜头吗?还是在看镜头后面的人? 我坚信,在自杀现场,还有第十八个人。另外,那些自杀者,不可能一直都靠网络联系,他们一定提前通过电话,这些通话记录里,肯定有那第十八个人的电话。 有钱,没有做不到的事,我想办法买来了那十七孩子在自杀前一个月内的通话记录,陷入在那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里。 第二部分 第34节:NO.4 粉丝(3) 就在这个时候,丹鸣复出了。 我紧紧皱着眉头,那真的是丹鸣吗? 他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身高、体型,甚至歌喉、性格和眼神,都和一年前的丹鸣一模一样,甚至就连丹鸣曾经的贴身助理韶姐都没有起疑。 丹鸣在电视上说,他在一年前火灾中没有死,但是喉咙严重损伤,所以决定暂时离开舞台。没想到,大家竟然阴差阳错把别人的尸体认做是他,他当时健康状况很差,也没有出面反驳,于是将错就错,决定干脆隐退,过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想不到,一年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一直在默默关注,也一直在默默反省。反省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过于自私,是否只考虑了自己的个人生活,却忽略了那些爱着他的粉丝们的感受。 丹鸣在电视上泣不成声,他承认,十七个歌迷的死,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有疑问,难道那真的是一个阴谋吗?可是,丹鸣接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都是因为他的退出,才造成了粉丝们的偏激行为。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算再辛苦,他也不会离开舞台,不会离开热爱着自己的粉丝们,他终于明白,他的生命就是属于舞台的,就是属于粉丝们的。 之后,他马上为那十七个孩子举行了规模巨大的纪念活动,并跪在他们灵前,深深忏悔。他还成立了"丹鸣青少年心理健康基金",专门解决粉丝们生活中的任何心理问题,杜绝悲剧的再度发生。假丹鸣为那十七个孩子举行的大型纪念演唱会,真是感人至深,几乎每个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被他深深地打动了。而那场集体自杀,已经在无形中被神化,被英雄化。 关于丹鸣在圈里如何爱护自己的粉丝,早在他"死亡"之前,就是有目共睹的。他的这一系列举动,深深打动了所有的粉丝们。十七个年轻的生命没有白白牺牲,丹鸣,真的复活了! 虽然还有媒体质疑,怀疑假丹鸣就是凶手,但是,很快就没有了后文。 据说那些质疑假丹鸣的媒体,全部被当地的丹粉们围攻了- 4] 我想都没想,就拨通了丹鸣一年前的私人电话,全然忘记那个号码是自己亲自到营业厅办理的停机手续。 我无奈地笑笑,刚要挂掉,对方却接通了。不但接通了,而且还是丹鸣的声音,简直分毫不差! "喂?哪位?"丹鸣说。 "是、是、是、是我,小孟!"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小孟!"丹鸣开心地大叫,"你重新回来吧,继续做我的助理!"他声音里的激动与开心,并不是装出来的。 "那个丹鸣,你真的、真的……" "是真的!小孟!我回来了!"丹鸣继续在电话里开心着,"我真的回来了!你也快回到我身边吧!" "哦!" "喂?小孟?你怎么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你呢?你在哪里?方便的话我去找你。"我必须要见丹鸣一面,必须。 第二部分 第35节:NO.4 粉丝(4) "我还住在以前的别墅。"丹鸣说,"你过来吧,正好我们可以商量一下财产交接的事情。我记得自己离开前,把所有的财产都转交给你管理了。" 丹鸣的别墅还是老样子,就好像这一年来,他一直都住在这里一样。别墅里有他的气味,有他生活过的痕迹。丹鸣还是和以前一样,优雅地站起来,轻轻抱了抱我,温柔地说:"太久没见了。" "丹鸣,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我真的回来了。"丹鸣微笑着,迷人的招牌式微笑。 "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我小心地问。 "你这小子!"丹鸣笑着。 我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任何做过整形的痕迹。 "招呼打完了吧?"韶姐笑着从洗手间出来,"丹鸣一听说你要来,开心了很久。我记得以前,你们总是像兄弟一样。" "是啊?"我努力保持着镇静。 "好啦!说正经的吧!"韶姐招呼我们坐下,说道,"小孟,关于财产交接的事情。" 丹鸣笑着:"不急,韶姐。我觉得也没有必要。财产放在小孟那里我很放心,况且,我也准备请他回来继续我的助理,我的私人财务方面的事情,就由他打理。" "那最好不过了!"韶姐看着我,"小孟也一定愿意回来,对不对?" "对!"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整个晚上,三个人侃侃而谈,仿佛又回到了美好的过去。 回到了,三个年轻人为了梦想努力拼搏的幸福时光。 在和丹鸣重逢的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浸泡在黑暗里,不时打开台灯看着床头丹鸣的照片。心底升起一阵阵寒意。是的,寒意。 因为,我现在的处境,和一篇恐怖小说的名字一样。 那篇小说的名字是《我遇见了我》。 不错,我遇见了比"我"更像"我"的我。 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才是丹鸣,真正的丹鸣。 一年前,深感迷茫的我,决定纵火自焚,在自己事业的颠峰结束生命。我的好朋友兼贴身助理小孟救了我,他自己却死了。 那一刻,小孟的死,让我又重新找到了活着的责任和意义,重新找到了梦想。我到国外做了整形手术,我要代替小孟活着,代替小孟去实现他的梦想。小孟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我活着,就是小孟活着。 然而,虽然我苦苦寻找了一年,但是仍然不知道,小孟的梦想是什么。 紧接着,就发生了现在的事情,如果是你,会怎么样? 坐在家里,什么都没有做,就背负了十七条年轻的生命。不、不仅如此,这十七条生命,是因为你才被利用、被蒙骗的。你和那十七个活生生的孩子,成了某个人的垫脚石,成了某个人名声鹤起飞黄腾达的砝码。 如果是你,你一定会拼命吧? 我会。 当我悄悄告诉身边的人我才是丹鸣的时候,每个人都充满同情地望着我。他们说:"小孟,我知道你好不容易才接受了丹鸣的死,现在丹鸣突然出现,你一时无法接受。可是,你必须得接受这个现实!" 第二部分 第36节:NO.4 粉丝(5) 他们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 5] 一个谎言,说第一次的时候是谎言,说第二次的时候可能还是谎言,可是说到第三次、第四次……第一百次的时候,连说谎的人自己都觉得,那不是谎言了。 那是真的。 丹鸣对于财产的事情并不热衷,对他来说,能够像丹鸣一样站在舞台上,接受万众敬仰,唱自己喜欢的歌,跳自己喜欢的舞,就已经很满足了。 热衷于财产的,是丹鸣的贴身助理韶文。 "小孟明显就是不想归还财产,他这是在拖延时间!"韶文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无所谓吧!"丹鸣喝着果汁,"我以后多出唱片、多开演唱会,到时候给你加薪就是了!" "加薪?"韶文冷笑着,"你能加多少?十倍?哼哼!给我加薪?你还真以为你是丹鸣啊?" "我当然是丹鸣!"丹鸣正色道,"不然我是谁?" "你演戏演得未免太投入了吧!别忘了,你只是傀儡!你的身边要是没有我,大家怎么能那么容易相信你的话?" "什么相信不相信的,我就是丹鸣!"丹鸣站起来,生气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辞退你?" "哈哈!"韶文吐了口烟,冷笑道,"你不是丹鸣,真正的丹鸣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住口!"丹鸣嘴唇颤抖着,"我根本没有死!你说我不是丹鸣,你怎么证明?你有什么证据?" 怎么证明? 韶文一下子愣住了,是啊,又该如何证明呢? 这个人,有着和丹鸣一样的脸,训练了和丹鸣一样的身型,重要的是,他拥有和丹鸣一样的歌喉,甚至连性格都一样! 他就是丹鸣,不容置疑。 那一刻,韶文觉得,或许,丹鸣真的复活了。起码,丹鸣的灵魂复活了。 "我就是丹鸣!丹鸣就是我!"丹鸣蹲在地上,抱着头,狠狠地蹂躏着自己的头发,"没错!我就是丹鸣。" 他站起来,冷冷地对韶文说:"韶姐,以后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不要再说我不是丹鸣的那种话。因为,事实上,根本上,我就是丹鸣,我本来就是丹鸣。" 韶文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冷冷地看了假丹鸣一眼,"好吧!丹鸣。我觉得在财产问题上,你不能妥协。你是丹鸣啊!那些财产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把它们要回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现在双方的律师不是已经在处理了吗?" "这太浪费时间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6] "丹鸣,你这次复出的成功,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很少有复出的明星,能像你这么轰轰烈烈,当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因为集体自杀案件,也曾经有人怀疑你就是集体自杀的主谋,请问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都是我的错。"丹鸣对着镜头,眼泪蜂拥而出,"我不配做一个所谓的偶像,没有正确引导粉丝们。其实,我根本不是偶像,只是一个歌者,一个普通的艺人,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丹鸣实在觉得很幸福,相对于成为偶像而言,我更希望和大家做朋友。" 第二部分 第37节:NO.4 粉丝(6) "丹鸣,听说你是用金钱解决了集体自杀者家长们的愤怒,是真的吗?如果是,你花了多少钱?"又一个记者问。 "你以为钱能解决一切吗?"丹鸣愤怒地抬起头,瞪着那个记者,反问道,"你觉得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我关了电视,闭上眼睛。电视上的那个人,不就是我自己吗?或者,那根本就是我,而现在的我,则不是我。 或许,有心理疾病的真的是我?我开始怀疑自己。 昏暗的小屋里,闪烁着七彩绚丽的光芒。17个孩子,每个人都是一个少年版的丹鸣,他们微笑着,充满希望地,wrshǚ.сōm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式死去。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脑袋里嗡嗡作响,我看了看表,凌晨1点。周围静悄悄的,那17个孩子,每天晚上,都会进入我的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爬下床,慢慢走向书房。我必须努力,尽快找出那第18个人,尽快揭穿电视上那个丹鸣的真面目。 这就是梦想的力量吧。 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不懈追求梦想的日子。为了一个理由,一个目标,一个期望而努力、拼搏、甚至拼命。 只有这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人生。只有这样,才是活着的意义,活着的真谛。 同样是这个晚上,另外一个丹鸣也被噩梦惊醒了。 他梦到自己在舞台上唱歌,唱着唱着,整个会场突然一片黑暗。 紧接着,他听到主持人说:"欢迎丹鸣闪亮登场!" 他站在舞台上大喊:"我已经登场了啊!" 可是没有人理他。他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无助地站在舞台上,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假丹鸣在追光灯下闪耀无比。 他刚要冲过去揭穿假丹鸣的真面目,告诉大家他才是真正的丹鸣,却被一个人拉住了。 梦里,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记得他说:"贺雨,该你登场了。" 贺雨…… 贺雨是谁?- 7] 第十八个人是名字是贺风,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辆破旧的老爷车,将一根真空吸尘器的长软管接在汽车的排气管上,管子的另一头则从车窗探入车内,用废报纸和胶带封得严严实实。 我看着贺风的尸体,紧紧皱着眉头,这个人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办案的警察指着贺风,突然说:"哎?这个人跟复出的明星丹鸣有点像啊!" 是啊!我拍拍脑门,这个人,长得和一年前的我确实有几分相象。 "贺风!"我喃喃地,"对了警察先生,死者家里人当中有没有叫贺雨的?" 警察接过我递过去的红包,说:"他确实有一个叫贺雨的大哥,不过在一年前就失踪了,很可能已经死了。" 这就对了,我知道假丹鸣很可能是谁了。 前几年的综艺节目特别流行模仿秀,也就是明星脸。当时有一档很有名的综艺节目做了10期我的专题,就是选拔长得最像我的人。当时,一个贺雨的男生,是我的疯狂粉丝,不但外貌和我一模一样,歌喉、演技等等也很像,要不是当时的他还是孩子,个头比我稍微矮一点,连我自己都几乎难以分辨真假了。 第二部分 第38节:NO.4 粉丝(7) 我紧紧皱着眉头,当时的情景,现在想来,还觉得有一丝恐怖。 节目里有一个环节,是播放模仿者小时候的照片。在我未出道前,那个孩子跟我一点都不像!听他自己说,从我一出道,他就喜欢上了我。也是从那个时候,他的面貌竟然也慢慢地变得像我了。 记得现场采访他的父母的时候,那两个老人竟然指着我骂起来。说他们的儿子,自从迷恋上了我,就什么事情都不肯做了,每天就是模仿我唱歌,模仿我说话,模仿我跳舞,模仿他能模仿的一切,他们说是我毒害了自己的儿子。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贺雨站在舞台上,握着话筒,真挚地说:"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丹鸣!" 可是,如果真的是贺雨的话,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啊!肯定会照顾自己的弟弟,那么贺风又怎么会自杀呢? 难道是畏罪自杀?因为策划了那起集体自杀案件? 又或许,贺雨一直就有将我取而代之的野心,让自己的弟弟组织这件事情,然后再杀人灭口?- 8] 另外一个丹鸣最近很不安,但是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只是隐约觉得,思想和身体已经完全分离,很空,很虚无,仿若自己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是的,没有过去。 媒体又找到了新的炒作点,就是丹鸣的歌。 很多明星都是带着新歌复出的,但是丹鸣不是,自从他复出之后,一直在唱老歌,一直在嚼剩饭。他也试图写歌,可就是写不出来。 他把稿纸揉作一团,扔在地上,暴躁地说:"烦!怎么就写不出歌呢?" 韶文冷笑着:"怎么写不出?你写过么?" "当然写过!"丹鸣正色道,"以前的歌,都是我自己写的!" "不错,丹鸣的歌都是丹鸣自己写的。"韶文一语双关。不过丹鸣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真正涵义,因为在他的心里,他就是真正的丹鸣。 "我总觉得……"丹鸣掐着自己的眉心,"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 "我知道你忘记了什么。" "什么?" "不告诉你。哈哈!"冷笑似乎是韶文一贯的表情,"今天我接到律师的电话,说财产转让的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对方的律师说,小孟已经同意尽快把财产归还给丹鸣。" "是么?" "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我没忘,我对财产并不感兴趣,我只在乎自己的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成为像丹鸣那样的人?" "既然你就是丹鸣,为什么还要成为像丹鸣那样的人?" "对啊!"丹鸣的头,又剧烈地疼痛起来,"我自己,明明就是丹鸣啊!我就是丹鸣,丹鸣就是我!" 他坚定地站起来,拿起笔,又开始冥思苦想能够打动人心的歌词- 9] 我流着泪,写完了那首歌,歌的名字,就叫做梦想。 歌里面,有我的梦想,粉丝们的梦想,以及那17个孩子的梦想。是的,那17个死去的孩子,也应该有梦想,他们的梦想并不应该是用生命唤醒一个遥不可及的偶像,而是其他的。比如成为英雄、成为作家、成为商人、或者,哪怕是成为家庭主妇。 第二部分 第39节:NO.4 粉丝(8) 是的,梦想。无论是伟大的,还是卑微的,无论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每个人都应该有梦想的,每个人,都应该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可是,仅仅凭这一首歌,就能够证明我是丹鸣吗?我现在,已经完全不是丹鸣的外貌了。 现在的状况,假的丹鸣比真正的丹鸣更像丹鸣本人。 我紧紧握着拳头,如若假丹鸣真的是贺雨的话,那么他就应该有贺雨的弱点。 贺雨的弱点,就是孤独。为了成名,为了代替丹鸣,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这些并不是最深刻的孤独,最深刻的孤独,是他否定了自己。 否定了原来的自己。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失去了,他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么?- 10] 丹鸣的个人演唱会,万人体育馆座无虚席。 据说这场演唱会中,除了丹鸣请来的其他大腕歌星做嘉宾以外,还有一位神秘嘉宾。 登场前,韶文担忧地对丹鸣说:"那个神秘嘉宾到底是谁?我总有权知道吧?" "哈哈,小孟出的主意,不会错的。"丹鸣笑着。 "你别太相信那个小子!"韶文说,"别忘了财产的事情他还没有彻底解决呢!" "我为什么不相信他?"丹鸣冷冷地看着韶文,"他从未怀疑过我,在以前,他也是我最信任的助理。既然我都能把财产交给他管理,难道在一个演出嘉宾的事情上,还会怀疑她吗?" "你还真当自己是丹鸣啊!"韶文大吼! "不错,不是真当不真当的问题,而是,我根本就是丹鸣,从骨子里就是丹鸣。以前的丹鸣信任小孟,现在的丹鸣依旧信任小孟。" 韶文愤愤地甩甩手,她自然无法理解,对于这个丹鸣来说,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就是真正的丹鸣。 况且,这个神秘嘉宾,据小孟说,是一个以前模仿过丹鸣的忠实粉丝。现在圈里都流行这个,周杰伦在好几次演出中,都是和模仿者同时登场的。当时很多人就在想,如果周杰伦病了,就算让那些模仿者暂时替他唱一场,粉丝们也不会发现的。 演唱会逐渐进入高潮,主持人激动地说:"下面!有请我们的神秘嘉宾登场——" 会场顿然鸦雀无声。舞台上一片黑暗,随即追光灯亮起,打在舞台中央一个黑衣人影身上。 观众们沸腾起来,太像了!太像了!虽然戴着面具,但是他那身段,那姿势、那动作,简直和丹鸣一模一样嘛 黑衣人握着话筒,似乎有些哽咽,久久不能出声。是啊,终于回来了,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舞台。 "我是贺雨。是丹鸣的忠实粉丝。我爱丹鸣的一切,为了这份对丹鸣的爱,我宁愿失去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丹鸣。" 后台的丹鸣一愣,"贺雨?"这个曾经出现在梦里的名字,竟然真实的存在。 韶文冲到化妆间,赶走其他工作人员,表情有点歇斯底里:"你赶快制止那个人!赶快让那个人下台,否则你就完了!" "为什么?"丹鸣皱着眉头。 第二部分 第40节:NO.4 粉丝(9) "为什么?"韶文吼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你就是贺雨啊!" "你瞎说什么啊?你疯了啊!"丹鸣额头冒出汗珠,自己明明就是丹鸣,怎么会是贺雨呢?不过——贺雨这个名字真的好熟悉啊。 这时,只听那个自称是贺雨的人,在舞台上说:"这首歌,献给所有的丹粉们,包括那十七个已经离开我们的孩子。我记得丹鸣以前就经常对我们说,如果你放弃了梦想,你就不配当丹粉。那十七个人,在放弃了生命的同时,也放弃了梦想。他们不配当丹粉!"- 11] 《梦想》打动了在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所有观众。 有的粉丝悄悄说:"我怎么觉得,这个贺雨,才是真正的丹鸣呢?" "是啊,那些话,那个声音,那个气质,模仿到这种程度,太厉害了!" "没准就是丹鸣呢!不过是刚才下台换了换衣服而已。" "那换得也太快了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你不觉得可怕吗?" 可怕,确实可怕,蜷缩在后台的丹鸣就觉得可怕。因为那一首梦想,不仅打动了别人,也打动了他。他突然觉得,舞台上那个人,比自己更适合当丹鸣,比自己这个丹鸣,更像丹鸣。 或许,我根本不是丹鸣?他的头,又剧烈地痛起来。 我站在舞台上,聆听着场下持续不断的掌声,沉默良久,重新拿起话筒,说:"很久以前,一个叫贺雨的丹粉,深深喜欢着,崇拜着丹鸣,并因此模仿着他的一切。他的梦想,就是成|奇|为真正的|书|丹鸣,站在丹鸣的舞台上,唱丹鸣想唱的歌。" 台下又爆发出掌声,是鼓励,他们心里,这个舞台上男人,说的就是自己的故事。 "后来,他的梦想实现了。他真的站在了丹鸣的舞台上。可是,为了这个梦想。"我哽咽着,"为了这个梦想,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为了这个梦想,他成了全世界最孤独的人,因为他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弟弟,甚至,还失去了自己……" "贺雨?这些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假丹鸣贺雨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你这个不争气的!"韶文狠狠踢了贺雨一脚,刚要继续踢下去,却被一个保安拉住。保安的身后是警察。 "我不是贺雨!我是丹鸣!"贺雨一把推开保安,脸上的肌肉颤抖着,"我就是丹鸣!我明明就是丹鸣!" "好吧!丹鸣。你就是丹鸣。可是,丹鸣,你还记得贺雨吗?一年前参加模仿秀的孩子。" "贺雨怎么了?贺雨发生什么事情了?" "贺雨没事儿,不过贺雨的弟弟贺风死了……" "弟弟死了吗?"贺雨喃喃地,"弟弟死了吗?弟弟是怎么死的?我弟弟是怎么死的?"他突然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站在舞台上,停顿了几秒,继续说:"贺雨实现了他的梦想,刚才一直站在舞台上唱歌的丹鸣,就是真正的贺雨。这就是这场演唱会为了实现一个忠实丹粉的梦想而特别设计的角色互换环节。但是,我深切的希望,我的歌迷们,虽然一定要有梦想,但是,不要像歌里唱的那样,在梦想中,迷失自己。" 第二部分 第41节:NO.4 粉丝(10) 我这么说,只是不希望,那个叫贺雨的孩子,那个梦想成为丹鸣的孩子,受到更多的伤害和舆论压力。 这就是丹鸣,就算在被粉丝伤害的情况下,也会尽量保护他们的丹鸣- 12] 其实,现在科学那么发达,就算做了整形手术,要鉴定一个人的真假,也十分容易。比如血型、DNA……还比如我有心脏病,而贺雨没有,这就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但是我并不想直接揭穿贺雨。 我不想害了贺雨的一生。既然这次事件是以闹剧开始,那么还以闹剧结束吧。 心理医生医生给贺雨做了催眠。 医生说,贺雨有"我就是丹鸣"的身份妄想,这种身份妄想愈演愈烈,再加上外力的协助,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 所谓外力的协助,自然就是韶文。 几年前,自从小孟出现后,韶文就不再是丹鸣身边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在她无意中得知丹鸣将所有财产都转让给小孟以后,她内心的嫉妒达到了顶峰。 她找到了贺雨,花了一年时间,训练他,训练他成为真正的丹鸣。她一方面无法接受丹鸣已经死去的现实,另一方面,又不甘心丹鸣的巨额财产全部落在小孟手中。 她把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都放在了贺雨身上。告诉他关于丹鸣的一切,让他的行为举止、言行语态等等全部都达到和丹鸣一致。 这对贺雨来说,当然更是千年难遇的好机会。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死了,丹鸣死了。无数粉丝们陷入了悲痛之中。但是他不同,他要化悲痛为力量,他要继承丹鸣的一切,他要代替丹鸣,成为孩子们灵魂中的寄托,他要让丹鸣重新回到舞台,重新回到粉丝们中间,他要成为丹鸣,这就是他的梦想。 丹鸣不是常说吗?每个丹粉都应该有梦想。 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这个梦想而付出的代价。 他并不知道,韶文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会导演那一出集体自杀惨剧。他更不知道,韶文利用了弟弟贺风对哥哥的爱戴和期望,成了集体自杀的组织者,并在大功告成后又被韶文所杀- 13] 自从那次演唱会之后,我一直拒绝接见任何媒体记者,拒绝一切演出和相关的公关活动。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只是反复着看着那17个孩子集体自杀的录像。 我还是决定死,我无法在背负了17条年轻的生命后,还继续若无其事地活下去。我想把我的尸体做成尸塑,站在舞台上,永远保持着歌唱的姿势。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留了一封遗书给自己的歌迷,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我并没有离开你们,就像梦想并没有离开你们一样。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也会为了这个梦想,继续活下去。 丹鸣也有自己的梦想,丹鸣的梦想,就是在自己最好的年华,保持着歌唱的姿势,永远留在那个舞台上。 如果你们在追求梦想的旅途上,遇到了困惑,就来看看我,看看永远歌唱着的丹鸣,永存在梦想中的丹鸣。相信,你们会从我那里,得到鼓励,继续前进。 第二部分 第42节:NO.4 粉丝(11) 写完了遗书,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放在床头上自己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小孟的收藏,他总是说,我是他见过的最好最优秀的人,所以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要让我的照片陪在他身边。 小孟,我来陪你了。 我笑笑,从相框里卸下照片,放在胸前。带着小孟生前最珍视的东西去死,是不是就算和他在一起了呢? 我笑笑,又看了看照片,眼泪却蜂拥而出。 照片的后面写着一行字,是小孟的笔迹:"我的梦想,就是让丹鸣成为全世界最优秀的歌者,永远歌唱在美丽的舞台上。" 原来,这就是小孟的梦想,这就是我苦苦寻找了一年的梦想。 或许,当小孟义无反顾地冲入火海把我推出去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着的,就是这个梦想吧? 我不能死,我必须,为了小孟的梦想继续活下去,继续唱下去。 不,不仅仅为了小孟,也为了那17个孩子的梦想,为了所有有梦想的粉丝们的梦想——我必须,唱下去。 从此,我改了艺名,叫做孟丹。并且每次演唱会的开始,我都会首先为那些因我而死去的人默哀,这几乎已经成了孟丹的特点之一。 我还成立了"梦想基金会",专门帮助粉丝们,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每个人,都应该有梦想的…… 第三部分 第43节:NO.5 第11条校规(1) NO.5第11条校规- 1] 你见过蜂窝煤不?圆筒状,有很多洞洞的那种。 这个故事,就是一个和蜂窝煤有关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的中学。 我的中学,是一所县城的寄宿制重点中学,升学率奇高,管理奇严格,校规超级多,有十大条,十大条里又分很多小节。确切说,是变态化的军事管理。 因此,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座军工厂,我们就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学校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偶尔也会冒出一两个坟头。那个时候条件不如现在好,每个班所有的女生都睡在一个大宿舍,三个人一张床,通铺。冬天的时候也没有暖气,只有一个小煤炉。 厕所和床铺一样,也是通的,简称"通厕",所有的厕位一字排开。夏天的时候蛆虫宝宝们会一躬一躬地排着队从粪池爬上来,开始它们的蛆生历险。 就是这样精彩的厕所,学校也只有两个(一男一女),座落在操场的尽头,和宿舍的位置正好是大吊角。所以在冬天的晚上被尿憋醒,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冬天另一件比较恐怖的事情,是住在学校的猫头鹰有时候会来抓宿舍的门,不知道它是觉得冷还是怎么样,总之在被抓门声和翅膀声骚扰过后的早上,门上会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 那个时候,每个学生的每天都是相同的:起床,早操,早自习,早饭,上课;午饭,午休,上课,课外活动;晚饭,晚自习,熄灯。跟打仗似的,枯燥而且了无生趣。 如果说最有意思的事情,应该是晚自习的时候。趁督导老师没在,大家会凑在一起讲鬼故事,我们学校本身,就有很多鬼故事。 在这些鬼故事当中,最令人信服的,就是历年被煤气熏死的那些学生们了- 2] 煤和煤炉子都是学校配给的,小炉子,蜂窝煤。全宿舍二十几个人轮流值日,守护着那星星之火。有时候,我们也会在那小炉子上烤馒头片或者红薯或者煮方便面。 有时候也烤鞋垫。 因此,在那种炉子上烤出来的任何食物,都有一种奇怪但很香的味道。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我们当时的宿舍,都是教学楼没有建起之前的教室,而我们班的宿舍,之前是化学实验室。 因为这个缘故,那年冬天全班女生都出了疹,那些疹起先是红色的,继而会变成黑色,从皮肤上深深陷下去,特别像蜂窝煤的洞洞。 不但痒,且臭,尤其怕冷。大概是因为酷似蜂窝煤的疹,也跟蜂窝煤一样透风吧。 班主任带着我们看了医生以后,又每天带我们到校外去洗澡,并以防止传染为由,禁止我们回家。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是一块蜂窝煤,黑漆漆的,随时都有可能被放进炉子里烧掉。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被烧掉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胳膊被学校医务室的医生给割掉了,不疼,也没有流血。 做了这个梦没几天,坐在我前排的周月死了,中煤气。大家怕冷,所以炉子烧得尤其旺,窗户关得尤其严。周月的床铺靠近火炉,又是上铺。而且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头顶着墙睡的。 当时我没有哭,也不觉得特别难过。因为周月是一个很内向的小姑娘,我们一直没有什么来往。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就是在她死的前一天,我借了她的橡皮。那个橡皮一直在我的铅笔盒里,没有还。 在去参加她的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她穿着崭新的校服,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像笔一样直。当时我想把橡皮还她,但又觉得有些做作。 后来大家在宿舍里传看一本破得掉渣的《周公解梦》,我才明白原来自己的那个梦,预示了周月的死:梦见有人正在砍自己的肢体,好友或助手死于非命。 在看了《周公解梦》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是我的梦害死了她,总是觉得无论走到哪,周月的灵魂都跟着我。 我总是看到周月转过身,微笑着,伸着手,让我还她的橡皮,那种感觉是那么的强烈和真实。 发生那件事情以后,晚自习再也没有人讲鬼故事了- 3] 我一直觉得,是我的梦害死了周月。 如果我没有做那个断肢的梦,周月就不会死。 说来也邪门,自从周月死后,班上就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情。 首先,学校竟然肯花大钱治疗我们身上的蜂窝煤疹了。 继而,老师们都跟中了邪似的,只要抽学号随机提问,总会抽到20号。 周月就是20号。 老师每次叫完"20号",然后用期待的目光等待这位同学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全班马上一片沉默,继而大家就会纷纷转头看我。我是学习委员,Qī.shū.ωǎng.我有义务告诉老师这位同学不在了。 第三部分 第44节:NO.5 第11条校规(2) 我硬着头皮,看着前排的空座位站起来说:"20号是周月。" 老师们总是轻轻咳嗽一声,然后似乎要掩饰什么似的,说:"那你来回答吧。" 就这样,只要抽到周月回答问题,总是由我来代替。 我的同桌高小辉说:"你回答问题的语气,特别像周月。" 我心中一阵发紧,仓惶地看着前排的空坐。周月笔直坐在那里,眼睛就像蜂窝煤的洞似的,空空的。 然而,这仅仅开始。 到了期中测试的时候,后黑板的成绩表上,周月的成绩单赫然排在第二名。全班立刻沸腾了。 我被班主任叫道了办公室。 "你的试卷呢?" "交了……" "你找找!"班主任扔出一叠卷子。 其实不用找,看到成绩单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在试卷上写了周月的名字。 我不是故意的。 甚至,我在考试的时候大脑也是一片空白,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间,写了什么名字。 我什么都不记得,真的什么不记得。 "周月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到底想怎样?" 我低着头不说话,我真的没想要怎样。 "老师……"我抬起头,"你说——我是不是被周月……附身了?" 老师腾地站起来,骂道:"这次考试,你的成绩是零分!" 我一定出现幻觉了,我看到周月在老师身后笑,手里拿着一块橡皮,身上长满了蜂窝煤- 4] 从那以后,我变得尤其神经质。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块蜂窝煤了。但是有时候呢,比如在做数学题的时候,又会觉得自己是一只壁虎什么的。 我想经历过高三的朋友们一定有一种感觉,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而存在,似乎活着的意义,就是对付那一本又一本的练习册。又似乎,高考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而自己这一生,就将结束在这一本本的练习册中。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 不过,左奎这一生就是结束在了这样的练习册中。 左奎是隔壁理科班的男生,我们年级打篮球的主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我原本对这种男生不感冒的,但是有一次路过操场,看到他打篮球的身影,却莫名喜欢上了他。 那种喜欢很奇怪,似乎明明不喜欢,又要强迫自己喜欢似的。 因为喜欢,所以一到课外活动时间,我就会泡在篮球场旁边。课间的时候,会反复路过他们班级门口,只为偷偷瞥他一眼。 他不帅,单眼皮,有些像现在偶像剧里的韩国男生。他的胳膊很结实,我常常幻想被那双有力的手臂拥在怀里。 我给左奎写了一封情书,忐忑着,不知该不该给他。如果给,高小辉无疑是最好的送信人选。 高小辉说,"尤尤,你是不是喜欢上左奎了?" "嗯?"我的脸瞬然红了,"没有啊!" "那你最近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你知道吗?周月死前,拜托过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的心里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第三部分 第45节:NO.5 第11条校规(3) "她拜托我,把情书交给左奎,但我没答应。"他看着我。 我急忙把那封情书放到了桌兜里,心掉进了冰窟窿- 5] 就在高小辉说周月也喜欢左奎的当天晚上,我梦到校医院的"蒙古医生"割掉了左奎的胳膊。梦里左奎流了好多血,可是感到钻心疼痛的却是我。 没几天,左奎就死了,也是中煤气。那年冬天天气很干,可是不知为何他们宿舍的煤却发潮了。男生又粗心又懒得好好料理,全宿舍集体中煤气,死了六个,左奎就在其中。 第二天教导处的米主任在晨会上对全体同学激昂地说:"强调过多少回,晚上睡觉一定要开一扇窗户,强调过多少回,二中的学生从来没有冻死的,只有被煤气熏死的!" 自此,大家就更注意晚上要开窗了。 也有胆大的,晚上就是不开。教导处的老师查夜的时候,会拿着手电筒光芒四射地敲门,直到学生开了窗为止。 相当于半个教室大的宿舍,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个煤炉,晚上要开一扇窗户,宿舍内的温度就可想而知了,而那样的温度对于我来说简直是酷刑。 那一阵子,我特别神经质,只要一觉得冷,就要不停地上厕所。开始还好些,半夜冻醒要去厕所,就叫上同铺的小娜一起去。可是久而久之,天天如此,有时一晚还要去两次,就没人愿意陪同了。 所以我不得不一个人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穿上大衣,忍着剧烈的尿意,穿越整个校区,一路飞奔到操场尽头的厕所。 厕所里的灯是昏黄的,偶尔猫头鹰也会埋伏在那里。 去的时候还好,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憋尿"上,回去的时候就惨了。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走他也走,我跑他也跑,那脚步声总是如影随形。 最可恶的是,有时候好不容易捱到了宿舍,刚刚躺下,还不待入睡,尿意又如潮水般蜂拥而至- 6] 有天冬夜,又内急。 整个宿舍的同学都在睡梦中,有人磨牙,有说梦话的,还有放屁的。宿舍的某个角落里的老鼠似乎也在秘密活动。我想:睡吧,坚持坚持天就亮了。可是,越是想着要忍,越是忍不住。 于是我哆嗦着从暖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开着的窗户吹进刺骨的风,风里还夹杂着猫头鹰的叫声。 我匆匆忙忙地套了件大衣,坐起来,磕磕碰碰地穿上鞋。这个时候,就有一种黄河要决堤的感觉了。等冲出了宿舍,已经不可遏制了,于是只好在宿舍外面的煤堆旁边就地解决了。不远处的树上,猫头鹰被流水声惊到,拍打着翅膀,蓄势待发。 原来做坏事的感觉是如此奇妙。 嘿嘿。快意。 快意过后,寒意袭来。 我看看四周,整个学校都在沉睡中,死气沉沉的。 没有月亮,宿舍两侧的杨树枯枝僵硬地在风中发着抖,我也不由被传染了一个寒战。 我想也许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左奎他们丢了自己的生命。 第三部分 第46节:NO.5 第11条校规(4) 就是这样的夜。 我回到宿舍门前,门不知被哪个好事的反锁了,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谁会在半夜起来把门反锁上呢? 我轻轻敲门,怕惊醒其她同学,可是宿舍里死一样的沉寂。这时宿舍门内的插锁"咔哒"一声开了。 我没多想,打着哆嗦走进去,看也没看,摸着黑爬到自己的铺位上。只是出去了一会,被窝里就冰凉冰凉的了。我蜷起身子,奇怪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宿舍里就安静了下来,梦话、磨牙都没有了,可怕的静。 不管那么多了,困意压境,我又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这时临铺小娜的手啪地搭到我的脖子上,这个丫头,睡觉的时候总是不老实。我轻轻把她的手放回到她的被下,奇怪,她的被窝里也是凉凉的。 突然,我意识到这不是小娜的手,因为小娜的手没有这么大,这么粗糙。我睡意全无,猛得坐起来,竟然发现宿舍里的其她同学也都坐在床上,看着我。不,不是其"她",是其"他"。我认得他们,他们是历年被煤气熏死的人,有男有女。而搭在我脖子上的手,是左奎的,他的脸上长出一朵朵蘑菇,每个蘑菇都是蜂窝煤的形状。他望着我,阴阴地笑着:"你不是喜欢我很久了吗?"- 7] 我,我很害怕。 我说:"虽然我曾经做害死你的梦,但是你……你们……我并不曾真正害过你们啊?你们不要找我……" 左奎不说话,只是冷笑,转头。所有的人,哦不,确切说是鬼,都在冲我冷笑。冷!好冷! 左奎说:"明天文学社会收到一份投稿,记得发在下一期的校刊上,否则……" "否则我们每天都会来找你。"其他人整齐而呆滞地说,这群鬼的合声在寂静的宿舍里回荡着。 在这个县城的中学混到第三年,我已经是文学社的副社长和学生会的副主席了。没有成为一把手,是因为我是个女生,还因为教导处的米主任不乐意,害怕学校的两大学生组织都落在一个疯丫头手里。我并不介意,我不是男人,我对权力没有感觉。学生会的主席是同年级一个很酷的男生,平时不爱说话,但往往会语出惊人。文学社的社长是全校公认的第一才子,就是我的同桌高小辉。作为他们的亲密工作伙伴,我得到全校多数女生的排斥。 "她?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凭什么和全校最优秀的人走那么近啊?" "是啊,土里土气的!" 这是女生们对我的评价。 发稿子的权力,我还是有的,可是我不想,也不敢。 "审稿发稿的事,我一般是不过问的。"我小声说。 左奎瞪了我三秒钟,眼睛里冒出丝丝寒气。他说:"你发就是了,不然的话……"他把冰凉而僵硬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我喘不过气,我想大叫,可是叫不出来。 窒息?难道——我就这样死了? 从梦中惊醒,头还在梦魇般地阵痛,好像无数小老鼠在里面打鼓一样。被窝里湿湿凉凉地。 冷,我蜷缩着,窒息的感觉还在持续,似乎左奎的手从梦里伸到了现实中。 第三部分 第47节:NO.5 第11条校规(5) 歪歪头,冷汗! 脖子上还放着一只冰凉的手,难道?这不是梦?我大叫一声坐起来,宿舍里的同学被惊醒了,小娜缩回冻得冰凉得手,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你的手放在了我的脖子上,吓死人了!"我似乎还在梦中,感觉一阵阵发冷。 这时,下铺的同学惊叫:"下雨了吗?"- 8] 第二天下了早自习吃早饭的时候,学生会副主席兼文学社副社长尤尤同学尿床的丑闻已经传遍了全校,直到高中毕业高考完毕乃至若干年后的同学聚会中,这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笑柄。 下午,果然收到了高一一班宋晖同学的投稿,稿件是一个恐怖故事,故事里的鬼,就是曾经因中煤气而死在学校宿舍里的同学们。 我颤抖着看完这份稿件,心中一阵阵发紧,似乎那种寒冷而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 "啪!"一个人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我大叫一声把稿件丢在地上。回头,是高小辉。 他笑嘻嘻地说:"偷袭成功!可你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我脸色苍白地说:"夸张个大头鬼啊,人家正在看一份投稿,是鬼故事。" 高小辉依旧笑嘻嘻地捡起那份稿件,说:"看来是一个不错的鬼故事,连尤尤这个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吓成这个样子。这个故事不简单,发在下期的校刊上吧!"他看也不看就把那份稿件放在待发稿件那一叠来稿中,说:"好了,大才女,来!继续下棋吧!今天非赢你不可!" 我恍然地看着他摆好棋局,心里思量着,那个稿子要不要发。 "将——军!"高小辉兴高采烈地说,"尤尤,你今天连输三局了!我看你,心不在棋局上啊!" 我闷闷地不说话,他关切道:"不就是尿床嘛?是个人都尿过床,有什么嘛!" 我白了他一眼,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我该去做数学练习了。"我转身走了。 "这就生气啦?"高小辉望着我的背影喊道。 一个星期后,校刊上登出了那篇鬼故事。 故事的大致意思是,一个女生中煤气死了,变成了冤魂。她生前爱着一个酷爱篮球的男生,于是她附在一个女同学身上,打算向那男生表白。但是那个被附身的女生,却迟迟不肯递出情书。冤魂等不及,就用同样煤气中毒的方式,把那个男生带走了。她又怕她爱着的男生寂寞,就顺便多带了几个人,陪他打篮球。 故事里虽然用了化名,但是我知道,那个女生就是周月,男生则是左奎,被附身的女生就是我。 如果不是当事人,怎么会写出这种故事- 9] "哈!这期校刊卖得出奇得好哪!"高小辉有点得意。 几百份的印量似乎还满足不了同学们的需求,大家竞相传阅,大部分校刊都被翻得破烂不堪,一下子全校师生都知道了这个鬼故事。 而我,晚上更加不敢去厕所了。因为不敢去厕所,所以不敢喝水,又因为不敢喝水,所以脾气暴躁脸上长痘。 第三部分 第48节:NO.5 第11条校规(6) 心中总觉得窝了一股无名之火,莫名地愤恨,却又不知愤恨什么。 那夜,当我被涨涨的小腹憋醒,我彻底怒了。我的恐惧,转化成愤怒。原来恐惧也能引起愤怒,人们常用愤怒来掩饰恐惧。 我想也不想,从床铺上爬下来,气呼呼地出了门,走到门口,蹲下来便解决问题,狠狠地,快意地。 冲吧!冲吧!冲毁这万恶的蜂窝煤吧! 提起裤子,我浸泡在黑暗里环顾四周。夜还是静,静得那么焦躁。猫头鹰依旧咕噜咕噜哼哼唧唧,我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虽然我什么都不怕了,但是整个学校却陷入了恐慌。 很多学生都说,自己见鬼了。 有人说看见午夜的操场上,一群脸色灰白的人在打篮球,其中主力是左奎。 有的说,上晚自习的时候,周月向自己借钢笔。 还有人说,半夜的时候,猫头鹰从开着的窗户飞进宿舍,它的脸是周月的脸。 总之每个人似乎都有一个见鬼实录,每个人都胆战心惊。 米主任在办公室冲我大发雷霆:"这种宣扬封建迷信的东西,你们也敢刊发在校刊上?无法无天了?" 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尤尤啊,学生家长那边,学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下来啊,你这么一搞,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你是不是不想被保送上重点大学?" 我低着头,不说话。 "你搞出这么多事情,无非是想让学校内疚而已,是不是?" 我还是不说话。 "难道你自己不内疚?" 我抬头,看见米主任身后,周月的身上布满了蜂窝煤,吓得连忙后退几步。米主任也神经质地一转身,随即又掩饰道:"你还是积极分子呢,我们是无神论者,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啊!"说完又不由自主看看后面,后面什么也没有- 10] 我去找过高一一班的宋晖,但班里的学生说没有这个人,也许只是笔名,这在校刊上是常有的事,况且又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谁还敢承认是自己写的呢? 关于看见鬼的传言越来越多,校长在早晨升旗仪式后的全校晨会上大发雷霆,因为这种氛围将会直接影响明年的升学率。 就在开完晨会的当天晚上,学校又出了人命。 出人命的正是隔壁宿舍,依旧是中煤气。之所以中煤气,还是因为煤发潮了。 三个住院,其中一个不治而亡。 那几天,隔壁宿舍的女生们,纷纷扬言见到了死去的同学拿着一块蜂窝煤不停地在炉子上烤,嘴里喃喃着:"煤潮了,里面都是尿……煤潮了——里面都是尿。" 见到鬼的同学口径一致,任凭谁也不能不信。 紧接着,她们请假的请假,逃回家的回家,总之谁也不肯住在里面了。 那个宿舍,成了全校闻名的鬼舍。 这一下子,整个学校都彻底灰暗了,连天气都阴沉沉的。本来热闹的校园,瞬间变成沉重的墓园。 一到晚上,谁也不敢出门。 第三部分 第49节:NO.5 第11条校规(7) 因此,很多宿舍都自己集资买了尿盆。没买尿盆的宿舍如半夜内急,就会把问题解决在脸盆里。 又因为这个问题,学校时常爆发打架事件。因为熄灯后,宿舍区的电源会统一切断,大晚上谁也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脸盆,尿到别人脸盆里的事情时有发生。 整个学校几乎陷入崩溃的边缘,四处充斥着尿骚味儿和牢骚声。 这种时候,学校偏偏又出台了名称为"第11条校规"的规定:一个月才准回家一次,理由是期终考试在即,学校要周末加课,但事实上却是给我们套上了监禁般的绳索,并且它得意地出现在校规的末尾处。 学校是封闭式的,除了每周的周末,我们平时只有拿着老师的假条,才能走出校门。 这个举措给我们造成一种错觉:我们很可能就这么死在这所学校里了。 要么被煤气熏死,要么被学习压死,要么被鬼吓死。 总之是死路一条- 11] 也不知是谁说的,说这个冬天学校购进的蜂窝煤,是用死人的血和成的,里面凝聚了死者的怨气,所以才会屡屡出事。 还说以前我们宿舍集体皮肤中毒,也是蜂窝煤惹的祸。 这个说法一传十,十传百。继而整个学校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砸蜂窝煤运动。 米主任不是说过么?二中的学生没有冻死的,只有被煤气熏死的。 既然如此,大家都宁肯被冻着,也不愿意丢掉性命。 全校的学生,都熄了炉子。学校马上被冰侵占了,甚至连刚刚流出的鼻涕,也结了冰。 偏偏这个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雪,流感迅速蔓延,每个教室里上课的学生都达不到半数,这教室里的半数,也个个裹得跟蜂窝煤似的,谁也无心上课。 高小辉在这段时间,变得尤其落魄,无论何时何地都在发抖,就连说话时候,舌头也会发抖。 他说:"尤尤,我总是梦到,那些死去的同学,要砍掉我的手……" "为什么要砍你的手?"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依旧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良久,高小辉才说:"尤尤,你信有鬼吗?" 我点点头,问:"你呢?" 他也点点头。 如果一个人看到了鬼是幻觉的话,没道理全校学生都看到幻觉的。 "我最近查了好多书,想到一个办法,不知道灵不灵。我们以毒攻毒!这次的事情,可能是那篇鬼故事引起的。"高小辉说完,稍稍想了一下,写下下面的话: 这是一封关于祝福和诅咒的信。 我们应该相信善良,排斥邪恶,相信自己,克服自己所遇到的一切困难,勇往直前 相信真理,邪不胜正!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请把它抄写10遍,再传给另外10个人,你就会收到精灵的祝福,否则,将万魔侵体。 他把纸条给我,我抄了10份。奇怪的是,当我写到第10份的时候,我竟然相信了高小辉随意的几句话,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精灵的祝福。这恐怕就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吧。我望了一眼高小辉,他作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第三部分 第50节:NO.5 第11条校规(8) 我想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出生的人大多都遇到过这种情况吧?记得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曾经在地上捡到一角钱,和钱捆在一起的是一封传抄信。信的内容我已经忘记了,只是记得信结尾中说,如果不按照信中的要求传抄20遍的话,就会遭厄运。记得那时我抄了20遍偷偷放在同学的桌兜里。结果第二天,自己桌兜里又被塞了一封同样的信,我摸着自己发麻的右手,觉得这才是厄运! 于是校园里又刮起了一阵传抄风。 一个月后,受到"精灵祝福"的同学们又恢复了常态,只是高小辉脸色愈发苍白了。没有多久就退学了,原因是神经衰弱。 我猛然记起,那封从他手里留传开来的信,他自己只写了一遍- 12] 我万万没有想到,很多年后的今天,自己也开始写恐怖故事的今天,我会在一次心理学的年会上遇到高小辉。 为了能够写好恐怖小说,我参加了很多心理学的俱乐部,也认识不少有名的心理医生。 这次年会上,站在讲台上那个眼神忧郁又自信的人,就是高小辉。 他问:"坐在下面的各位,有多少是从事心理咨询工作的?" 听课的人纷纷举手。 他说:"那么,你们当中有80%以上都有心理问题。" 下面议论纷纷,也有人表示不满。 他继续说:"你们也不必不高兴,很多人就是因为自己有心理问题和困惑,才会认真钻研,最终当上心理医生的,就像我一样。" 紧接着,他开始讲他高中时候的经历: 那个时候,他出于恶作剧的心态,以学校煤气中毒的学生为主角,写了一篇鬼故事,并匿名发在了校刊上。他当时只是觉得好玩,而且做为文学社社长的他,也是第一次尝试写鬼故事。 这个故事,得到了全校学生的欢迎,一时成为热点。但是马上整个学校就变得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开始疑神疑鬼,学生们亲眼见到鬼的传言,也越来越多。 他在读了心理学后,问过很多当初自称见到鬼的同学,有一部分是真的相信自己见到了鬼。而还有一部分,则是说谎。有些平时得不到关注的孩子,就谎成自己见到了鬼,以期待成为大家热议的焦点。 就这样真真假假的,学校陷入空前危机。 最后,凭着一份传抄信,驱除了大家心中鬼。 这是信仰的力量。 "鬼在哪里?"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鬼在这里。那份传抄信我没有抄。因此,鬼还在我的心里,我因患了神经衰弱而退学。" 高小辉有些激昂地说: "世界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世界上本来没有鬼,说的人多了就有了鬼;世界上本来没有神,信的人多了就有了神。我们今天讲的课题就是——"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集体臆症- 13] 和高小辉的重遇,让我又一次回忆起了自己的高中。 人的记忆系统很奇怪,就好像一张网一般,总会自动过滤掉一些不开心的事情。留下的,总是美好的。似乎连那些蜂窝煤也变得可爱起来。 第三部分 第51节:NO.5 第11条校规(9) 因为,那毕竟是青春。 因为,人们都说,青春是美好的。 我翻开毕业纪念册,封二的合影上,每个人都笑得阳光灿烂,其中最灿烂的自然是我。因为拍照片的前一天,我被保送到重点大学的通知刚好下来。 我慢慢地翻开纪念册,品尝青春的甜美和酸涩。 纪念册的封套裂了一个缝,一页纸角探出来。 我狐疑地扯出那张纸,心想,大概是以前写给谁的情书?忘记了,毕竟十年过去了。 那不是情书,没有人给教委领导写情书,那信的开头正是:尊敬的教委领导。 信中详细描述了当时全班女生皮肤中毒的原因,以及学校采取的强制隐瞒措施。并在信的最后强烈呼吁改善学校生活措施,消灭诸如中毒、煤气等等安全隐患。 信的署名,是"周月"。 周月的样子我已经忘记了,只是隐约记得,她曾忐忑地请我帮她改改这封信。 她相信我的文笔。 而我,辜负了她的信任。 我记得那年毕业之后,那条莫名出现的第十一条校规也迅速地消失。像是那些空穴来风般的鬼事。 第三部分 第52节:NO.6 哭泣的糖纸(1) NO.6哭泣的糖纸- 1] 糖纸紧紧包裹着糖果,是因为它担心别人会伤害糖果,亦担心糖果会伤害别人- 2] 那时,唐芷、季小果还有我是最好的姐妹,我们从读幼儿园到上小学一直形影不离,就连去厕所也是结伴而去。我们还曾想过要桃园三结义,可惜附近并没有桃园,结义的事情也只好作罢。 我们都做过——我们那个年代所有的女孩儿做过的蠢事,比如收集糖纸和冰糕棍。冰糕棍没什么好说的,收来收去就那么几种,但糖纸不同,五花八门各有千秋。那时最好的糖纸的一种金色和黑色条纹相间的、揉起来哗啦啦响。据唐芷说,那是一种奶油和巧克力混合的味道。 糖纸是我们唯一的财富。每当做完功课没事的时候,我们三个就会把各自收藏的糖纸拿出来,互通有无。要是看到一张大家都未见过的糖纸,我们就会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地得到它。唐芷就曾为得到一张糖纸,而偷了她妈妈裤兜里的零钱。虽然她因此遭到一顿毒打,但是当她在"晒宝会"上亮出那枚糖纸时,在同伴惊羡的目光里,她的脸上荡出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温暖。 那几乎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她喜欢被人羡慕,每个女孩都喜欢。 后来不知为何,大概是在唐芷的母亲去世后的那个冬天,大人们开始禁止我们收集糖纸,我们所有的宝贝都被扔进了垃圾堆,对此我一直有一种错觉,觉得那个冬天下的雪都是彩色的,眼花缭乱,糖纸一般。 好在那之后的不久,我们也都对那幼稚的嗜好产生了厌倦,转而去收集明星贴画,但唐芷对糖纸始终如一,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大人的约束吧——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中学的时候,唐芷像一个皮球一样被轮流寄养在各种亲戚家里,零用自然也少得可怜,但她仍旧省吃俭用地收集糖纸,一有新的糖果面世,她总会第一个吃到,并且自豪地在我们面前炫耀。可惜,那些童年的羡慕的目光,早已变成了青春期少男少女们那苛刻的嘲弄。 但她依旧不知悔改不懂与时俱进,这种执著的嗜好不仅令她成为同伴的笑柄,还使她发育成一颗真正的皮球。唐芷变成了一个孤独而忧郁的胖子。那时她总是一边嚼着不知名的糖果一边跟在我和季小果后面,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你们不要了我了吗?不是说好了吗?你们怎么不要了呢?" 她就像个不肯长大的孩子,弄不明白"时过境迁"的真正的含义。 上一次见到唐芷,是在九年前,那是我南下读书的前一天晚上。她将我带到她叔父家的地下室,当时她住在那里。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吃力地蹲下来,从肮脏的床下扯出一个纸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式的糖纸。 "挑一张你最喜欢的吧,算是临别礼物。"她慷慨地说。 我心有不屑,表面上假意推辞:"不用了。这都是你的宝贝。" "没关系的。"她把胖乎乎的手伸到箱子底下,扯出一张金黑相间的糖纸,正是哗啦啦响那种,亦是她曾为它遭毒打的那种,她说:"这个送你。" "我不要!"我突然觉得很生气,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将近十年的时间,她怎么能对一件事物如此长情如此忠贞?她念念不忘牢牢抓住的是童年的快乐?还是某种埋藏在心里的仇恨?这真是难以理喻!我气呼呼地甩门而去。 但是,在我抵达大学一周后,却收到了唐芷的信。信里只有一张糖纸,金黑相间的,哗啦啦的。在收到那张糖纸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总是做金黑相间的梦,梦里充满了哗啦啦的噪音。 后来在和季小果的通信中,我知道唐芷也曾寄糖纸给她,亦是金黑相间的、哗啦啦的- 3] 大学毕业后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城市,但却再也没有和唐芷联系过,在和季小果一起聚会聊天的时候,我们也从未提起过她。她就像儿时被大人扔掉的糖纸一样,就算曾被我们当作最大的财富宝贝着,可终究还是被抛弃在了记忆的尘埃里。 我如何也想不到,再次见到唐芷,竟是在季小果的葬礼上。那时我和季小果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我们都在结婚后不久因为不同的原因而离异,我们的孩子都已经5岁,并且热衷于收集一种装在膨化食品里的卡片。我们保持着儿时的亲密,类似的生活境遇让我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甚至,我们各自的儿女亦是要好的玩伴。 季小果死得很突然,且不明不白,她的家人对此讳莫如深,我亦不便过多的询问,只知道她是食物中毒。葬礼办得很简陋,很安静,甚至都没有见到普通葬礼中那种嚎哭的场面,每个人都很沉默,似乎生怕一张口就会泄露出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季小果的儿子大概还不明白母亲的死亡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刚带着女儿文文到达现场,他便拉着她钻进他的卧室,两个小家伙也不知在窃窃私语说些什么。 葬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唐芷来了,她一走进,我就马上发现了她,她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因为她太胖了。她穿着一身金黑相间的连衣裙,那可怜的裙子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努力包裹着她肥胖的身躯,我一直担心她只要稍微用力咳嗽一下,那裙子就会在一声"吱啦"的脆响里裂成参差不齐的布条。幽禁在裙子里的她,就像一粒包裹在糖纸里的奶糖,白花花甜腻腻的,太阳一晒,就会发出温热的腥甜。 第三部分 第53节:NO.6 哭泣的糖纸(2) 她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洋溢着不合时宜的亲密,就像小时候一样。她似乎一直停留在我们的糖纸时代,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我们从未经历过二十多年的岁月洗礼,那种单纯的热情,令我毛骨悚然。 "我们又见面了。"她说话的时候,嘴里有一股温吞吞的奶糖味儿。 "是。你还好吗?"我客套着。 "嗯!还好。一直挂念着你们。我们一直是好姐妹,是吧?" "嗯!"我言不由衷。 对话进行到这里,似乎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样的气氛令我觉得自己被埋进了一朵棉花糖里,一种软绵绵的窒息感直压心头。我努力寻找着话题:"呃!你还收集糖纸吗?" 该死的,这应该是我最不想提及的话题。 果然,唐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的脸因了兴奋而变成粉红色,她伸出肥嘟嘟的手,拉开随身背包的拉链,里面哗啦啦地全是糖纸,那些糖纸和她的衣服颜色一样,金黑相间,哗啦啦。她抬起肉咪咪的眼睛,笑着:"嗯。你看,这包里全是我们最喜欢的糖纸。" "我……"我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可他们是。"她指了指文文和小企,"你看,他们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不!"我有些失控地大叫起来,"他们和我们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唐芷愣愣地望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她慢慢地从包里捏出几片糖纸,三下两下折成一朵金黑相间的花,然后虔诚地将它放在季小果的墓前。 "你,我,还有小果,我们说好一直在一起的,我们说好要做彼此最亲密的家人,拥有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就连大人们也无法干涉。"她很认真地望着我:"你们不要我了吗?即便我成了一个孤独又可怜的胖子,你们也不要了我吗?" 你们不要我了吗?- 4] 每次见到那种金黑相间的糖纸,我总是要做噩梦。梦里的天空是金黑相间的、房子是金黑相间的,连所有人的衣服都是金黑相间的,走起路来哗啦啦地响。 "哗啦啦!""哗啦啦!" 心烦意乱。 我心烦意乱地从梦中醒来,那些哗啦啦的声音依然存在。那聒噪的声音从梦里一直延续到这漆黑静谧的夜里。我疲惫地坐起来,轻轻扭亮床头灯,灯光外的夜黑压压的沉,那声音是从女儿的房间传来的,哗啦啦、哗啦啦,还隐约搬着她的小声嘟囔。 我猛地推开门,发现女儿穿着金黑相间的睡衣,就像一枚包裹在糖纸里的瘦弱的水果糖,她坐在床上摆弄着卡片,那些卡片密密麻麻铺了半张床,卡片背面全部是金黑相间的条纹。她看到我,轻轻翻开其中一张,看了看卡片中图案,又看看我,像个正在占卜的小巫婆。 "文文,你在做什么?你的睡衣哪来的?" 文文说:"小企送的,小企的是一个阿姨送的。"文文边说边护住那些卡片,仿佛那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你对这卡片就这么着迷?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摆弄这些东西!"在梦中酝酿的无名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 第三部分 第54节:NO.6 哭泣的糖纸(3) 文文怯怯地说:"你看,我再多三张,就超过小企了。"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许弄这些东西!"我掀起床单,房间里立刻下起金黑相间的雪。 "妈妈坏!"文文大哭起来,"小企的妈妈死了,没人管他了,所以他的卡片超过我了!妈妈也要死!我也要妈妈死!" 我的脑子里炸雷一般闪过葬礼上那个阴郁的身影,小企!小企! "以后不要再和小企一起玩!"我大吼道。 "为什么?"文文固执地站在床上,"因为小企的妈妈死了吗?你和小企妈妈不是好朋友吗?" "不许就是不许!小企不是好孩子!" 那个晚上,我发疯一般将文文身上的睡衣像剥糖纸一样剥下来,连同那些可恶的卡片,一起扔到了垃圾堆。 文文哭得惊天动地,一直叫嚷着"妈妈去死"一类的话,听得人心里生生的疼。 自此,文文和我疏远了许多,她不再像以前一样一回家就叽叽喳喳说着幼儿园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变得很沉默。每当我去幼儿园接她的时候,都看到她和小企在一起,他们一起用怨毒的眼神望着我,仿佛我是抢了他们至宝的强盗。 而我竟也变得有些怕她了。怕她的眼神、怕她靠近、怕她递给我一切东西,哪怕是在钟点工刘姐的劝导下不情愿倒给我的一杯水,我也推得远远的。 我怕她,就像怕一只不懂是非没有人性的小动物。 刘姐劝我,"一个孩子,自己的女儿,你至于吗?她都跟我说了,那天说出那样的话她也知道错了。况且,一个孩子,她懂什么啊?她懂什么生啊死啊?" 我望着刘姐,一字一句地说:"正是因为她不懂什么是死,才让人可怕。" "你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啊!" "我没有胡思乱想!我就曾经……"我戛然而止,捂着自己的嘴,生怕那句话会喷薄而出- 5] 我的思绪时常在停留在季小果的死亡事件上,并且就在那里戛然而止,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害怕得出某个可怕的结论。我一直不敢承认那个可怕的结论和唐芷有关,直到那天我在幼儿园门口见到了唐芷那棉花糖一般的身影。 她依旧穿着黑金相间的条纹衣服,艰难地弯着腰,正在对文文和小企说着什么。 我的心顿然提到舌根,急忙奔过去:"唐芷!你怎么在这里。" "哦,我来看看小企。"她热情地笑着,"这是文文吧,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呢!" 文文羞赧地笑着,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类似集邮册的东西:"这是唐阿姨送给我的!里面是全套的卡片!"她看到我不悦的眼神,急忙将那集邮册藏在身后,"其实不是全套,还少一种的,那种很难收集到。" "别担心,阿姨以后每天买那种方便面给你,总有一天会收集到的。"唐芷轻轻拍拍文文的肩膀。 "唐芷,你这是——你不该惯孩子们这毛病的。"我愈加不满了。 唐芷直起腰,微笑着:"我们小时候不是也……" 第三部分 第55节:NO.6 哭泣的糖纸(4) "不要再提我们小时候!"我有些愤怒地打断她。 "你到底怎么了?我们小时候不是很快乐吗?"她有些委屈道,"那些一起收集糖纸的日子,不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吗?那种拥有共同的亲密的感情,不是这世上最美的吗?我不懂,为什么你们都变了?你们都变了!" 是快乐,但是这快乐的背后,有一粒痛楚的蛀牙。 "唐芷!不是我们变了,而是你没有变。" "唐阿姨。"小企一本正经地打断了我们,"你不是说带我去参观你收藏的糖纸吗?" "是啊!"唐芷甜腻腻地捏捏他的脸。 小企充满向往地说:"我也要向唐阿姨收集糖纸一样收集卡片,这样等我长得像唐阿姨这么大了,也能办一个展览了,卡片展览。" "唐芷,你要办糖纸展了吗?"我问道。 "是啊。"唐芷高兴地笑道,"在这一届的糖酒会上。" "我也要像唐阿姨一样!"文文不服输地叫道。 小企阴郁地说:"你不能。" "为什么我不能。" "因为你妈妈还活着。她会成为你收集卡片的绊脚石。"- 6] 文文开始偷偷拿我放在抽屉里的零钱了,为了她那张没收集到的卡片,就像小时候的唐芷一样。不同的是,唐芷为了收集糖纸而吃糖,买珠还椟的傻事她舍不得做。文文舍得,文文买了那种方便面后,直接抽出卡片,然后把面丢进垃圾箱。虽然我不让她收集卡片就是不想让她总吃那种垃圾食品,但她这种奢侈的行为我更是无法容忍。 我把家里所有的零钱都收了起来,并且不再给她零用。这将我们母女之间本来已经缓和的关系变得愈加紧张了。 有一次,刘姐在离开前悄悄将我拉到门外,低声说:"文文班上是不是有个叫小企的孩子刚死了母亲啊?" "你怎么知道。" "我这两天总听文文说,她很羡慕那个小企,因为他妈妈死了,所以他提出什么要求,家里的其他大人都会答应他。她还说,没妈的孩子真幸福。你说,是不是该让文文去看看心理医生啊?这孩子,最近变得蛮吓人的。" "谢谢刘姐。"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会跟文文好好谈谈的。" "还有呢。"刘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还听文文说,是小企在他妈妈的饭里下了老鼠药,因为他妈妈不让他收集卡片,还不让他跟一个什么唐阿姨玩。" "怎么会?现在又不比往年,小孩子哪来的老鼠药?" "谁知道呢!"刘姐摇着头进了电梯,我转过身,赫然发现文文站在门口,表情严肃地望着我。 "文文?" "刘婶婶是坏人,背后说人坏话!还出卖我,大人都是不讲信誉的坏蛋!"她恨恨地说,那种表情似曾相识,在很多年前,唐芷的糖纸被她妈妈没收后,亦有过这种表情。 我蹲下来,认真审视着女儿的脸,温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乞求:"文文,你是不是恨妈妈?因为妈妈不让你收集卡片,让你在别的小朋友面前没有面子,所以你讨厌妈妈,想让妈妈死掉,是吗?" 第三部分 第56节:NO.6 哭泣的糖纸(5) 终究是孩子,文文低下头:"我是有这么想过的,可是我不能真的让妈妈死啊,否则谁赚钱养活我呢?" 我心头一凉,突然很怀念糖纸时代那种长满蛀牙的单纯-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7] 唐芷的糖纸展办得很成功,二十年糖果业的兴衰变迁,全在她悉心收藏的糖纸里,参展的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某张糖纸前,幸福着讨论着自己和那枚糖果之间的快乐往事。 可是,和甜蜜有关的回忆,并不都是美好的,尤其是那张黑金相间的糖纸。没有人知道那张糖纸在我们童年的意义,它是一种昂贵的糖果,且不能轻易买到,为了得到它,我们决定每人从家里偷些零用,然后悄悄坐车到市中心的副食品店去买。 可是我在偷钱的时候被父母发现了,并且很"汉奸"地把唐芷和季小果也招供了出来。但这并不是大人禁止我们收集糖纸的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唐芷母亲的死。 在偷钱事件败露后,那张糖纸折磨得我们寝食难安,我们琢磨来琢磨去,决定除掉父母是我们顺利收集糖纸的唯一办法。别惊讶,这并不荒唐,在那些根本不懂死亡真正含义的年纪,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而且,这种想法并不是特例,真的,或许你已经忘记,但你小时候一定也曾因为得不到某样东西而想过去杀死自己的父母,虽然那种念头只出现过一秒钟,但我肯定它出现过。 那段日子,我们就像一群骚动不安的小动物,拿自己最宝贵的糖纸从其他小朋友换来一点可怜的零用,静静地等候着大街上那个推着小车卖"除老鼠蟑螂药"的老头出现。 可是,在拿到老鼠药后,我和季小果都失去了最后行动的勇气,只有唐芷一人动手了。于是她成了没妈的孩子,但得到了那梦寐以求的糖纸。 待大人们隐约猜测到真相之后,虽然无法无凭无据地去追究一个孩子的责任,但是我们收集糖纸的行为被彻底禁止了。 那一阵子的唐芷是最幸福的,她一放学就埋在垃圾堆寻找那些被扔掉的糖纸,只要找到自己没有的,就会兴奋地来找我们炫耀。可惜,大人们不仅让我们远离糖纸,还让我们远离唐芷。 谁都不曾想到,孤独的唐芷,会因为这些令她孤独的糖纸,而获得今天的成功。 "你一定还记得这张糖纸吧。这张疯狂的糖纸。"唐芷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是,确实很疯狂。"我转过身,望着她,"唐芷,你恨我们,对吗?恨我和小果。" "为什么?"唐芷一愣,"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我们说好了一辈子不离不弃亲密无间的,虽然你和小果后来都变了,但我一直在等你们。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们。" "不,你恨。你有怨气、有委屈,尽管冲大人来好了,放过孩子。小企,小企的老鼠药,是你给的吧?"我咬了咬嘴唇,干脆把堵在心口的话都说了出来,"你想让我们的孩子,来代替我们履行当年的约定,是吗?" "你在说什么啊!"唐芷愕然道,"当年的约定?你是说约定杀死我们父母那件事情吗?天哪!你!"唐芷哭笑不得地望着我,"你以为我的妈妈是我杀死的是吗?天!每个大人都知道的,我妈妈早就有绝症,不治而死的,只是恰恰在我们有了那个荒唐的想法之后。否则,你觉得我的亲戚们愿意轮流养活一个杀死母亲的可怕小孩吗?" 第三部分 第57节:NO.6 哭泣的糖纸(6)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母亲死了我们收集糖纸的行为就被禁止了?" "你为什么不让文文收集卡片?" "我担心她吃太多那些垃圾食品!" "哈哈!"唐芷笑着,"这就对了,你忘记我们那时满口的蛀牙了吗?"唐芷突然不笑了,她很认真地望着我,"就算孩子们会冒出伤害父母的念头,但他们永远不会付诸行动。你想太多了,真的。" 那一刻,唐芷突然变得可爱了起来,就像一枚苹果味的棒棒糖,香甜可口。 "对不起!唐芷……这么多年我一直……" "幸亏你现在说出来了,否则我在你心里一辈子都是个残忍的小孩。" "还好我们现在不是小孩儿了。" "我一直都是。"她说,"一直在等你和我们在一起。" 我们?- 8] 糖纸展之后,我的心情一直很舒畅,那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噩梦终于变成了天边的浮云,遥远而美丽。但我依旧禁止文文收集那种毫无价值的卡片,而是引导她集邮。 不仅如此,我还时常告诫她不要再和小企玩耍,生活在单亲家庭已经对文文的成长很不利了,我不希望她感染了小企的阴郁。虽然我和季小果曾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但毕竟时过境迁,人总是要变的。况且,季小果的毒到底是谁下的,还是个未知。 文文那段时间倒也很乖,既不嚷嚷着买方便面,亦不埋怨我对她零用钱的限制。每当我去接她时,总能看到小企一个人孤零零地玩滑梯,他不厌其烦地爬上去又滑下来,带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恨意。我记得以前季小果是禁止他这么滑的,因为那样衣服脏得很快破得也很快。现在,他可以尽情地滑了。 文文望着小企的身影,嘟囔着:"小企好可怜,他还总说我不要他了。" "文文,你应该多认识些别的小朋友。" "妈妈,我再不久也可以那样滑滑梯了。" "什么?" 文文吐吐舌头:"没什么啦!" 日子像白开水一样流过,直到那天,我接到了唐芷的电话,她说那天是小企的生日,约我和小文一起到她家去,给这没妈的孩子好好开个party。 这件事情无法拒绝,即便我再决绝,毕竟我和小果也是这么多年的姐妹。况且,关于唐芷的误会澄清之后,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她坐坐,也好减轻下心中的内疚。 唐芷的家里全是糖纸,墙壁、吊顶、几乎所有的家饰都包裹着一层糖纸,这令她的家就像童话中森林里巫婆的糖果屋,显得那么不真实。 唐芷精心烹制的菜肴里亦全部和糖有关,糖醋里脊、糖醋鱼、糖拌西果、糖炒花生……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十分不自在。 一进家门,文文就叫着"小企"的名字,轻车熟路地跑上阁楼,似乎她早已熟悉了这里,这令我愈加不安。 唐芷客气地邀请我坐下来,倒了两杯红酒:"来,为我们二十年后的重聚。" "干杯。"我坐如针毡地举起杯子。 她放下杯子,环顾着自己的房子,自豪地说:"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收集来的,每一张糖纸里的糖果,我都亲自品尝过。" 第三部分 第58节:NO.6 哭泣的糖纸(7) "真了不起!"我心不在焉。 "我这么做,是为了当年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吗?" "什么约定?"我心头一颤,一种不好的预感涌进心头。 "就是像那时的电视里演的那样,杀死我们的父母,谋取遗产,然后收集起全世界最所有好看的糖纸,建一座由糖纸造成的房子,我们三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这快乐的糖纸世界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就像童话里的三只小猪,组成彼此帮助关怀的一家人。" "哦!"我又喝了一口酒,掩饰着心中的不安,"小时候的我们真是有趣,只是想不到你真的把屋子整成了这个样子。" "嗯!我一直是认真的,从我们做好那个约定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憧憬,"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母亲经常打我,只有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快乐,我一直就梦想可以永远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可是,你们总是要回家的!" 我猛然忆起,谋杀父母的想法,正是唐芷提出的,整个计划、包括怎么购买老鼠药,都是她的提议。 唐芷快乐地笑着:"所以我想,要是我们的父母都死了,不但没有人阻止我们收集糖纸,就更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了,我们可以整天整天的腻在一起,多幸福啊!" "唐芷!你……"我只觉得头晕目眩。 "嘘!"唐芷肥胖的脸凑过来,在我的耳边低声说,"可是,你们变了,你们没有履行诺言,我毒死了唯一的母亲而你们没有,你们不要我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努力地讨好你们,wrshǚ.сōm希望可以重新回到过去,可是、可是……"她低低地哭起来。 "对不起唐芷!但,你不是说你母亲是得绝症死的吗?" "我要不那么说,你今天还肯来吗?" "你什么意思?" "我们三个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唐芷破啼而笑。 "我们?" "我们。"- 9] 在我失去知觉之前,隐约看到客厅的墙壁上有两个凹进去的暗格,其中一格里放着季小果的骨灰盒,那另外一格,想必是为我准备的。 "你,你会被抓到的,会有人发现的。" 唐芷开心地笑着,冲着阁楼喊道:"文文,你妈妈呢?" 文文的声音从阁楼上传来:"跟着一个叔叔跑了,不要我了。"我还隐约听到,她对小企说,"小企哥哥,我们去滑滑梯吧,我早就想像你那样痛快地滑上一天了!" 我最后的记忆,是看到唐芷甜蜜地拥住我,用无比幸福的声音说:"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你们再也不会变了,再也不会了……"- 10] 每个孩子都是被父母紧紧包裹住的糖果,它们在糖纸里挣扎着,渴望着,却听不到糖纸的哭泣。 第三部分 第59节:NO.7 榆木疙瘩(1) NO.7榆木疙瘩- 1] 楠楠第一次见到杨森,是在那个电闪雷鸣的下午。 那天下午突然乌云密布,雷声大作。楠楠怕雷,顶着课本一路狂奔。突然一声巨大的雷鸣压过头顶,劈在路旁的梧桐树上,梧桐树瞬间冒起了火光。 当时,杨森就站在树下,望着燃烧的梧桐,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他大概想逃开,可刚刚挪动了一步,就瘫软在地上。 楠楠听到旁边有几个同学小声议论,杨森果然是一块木头,木头都怕火。 从那以后,楠楠就对这个被称为木头的怕火男生产生了莫名的兴趣。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小声议论,都说杨森是一块木头。楠楠不吭声,她只是看着那个高大木讷的身影发呆,心底并不认同。 一个月后,楠楠做了杨森的女朋友,大家还是说杨森就是一块木头,她听到后总是非常坚定地反驳:"谁说杨森是一块木头我就跟谁急!他不是一块木头!是四块!""四块"的意思,大致是说杨森的名字里有四个"木"字吧。 楠楠每次这么说的时候,语气里总是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恨,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于是,大家不再说杨森是一块木头了,说他是由四块木头组成的一堆木头。楠楠依旧反驳,脸上带着怨妇的神情:"他不是一堆普通的木头,而是一堆榆木疙瘩。" 说实话,楠楠最初对杨森有好感,仅仅因为他的帅气。在大学里有个很帅的男朋友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后来楠楠开始喜欢上他,是因为他木讷,帅哥多数花心,但木讷的帅哥就相对安全多了;再后来楠楠爱上他了,是因为他有钱。综合这三点来评估,有一个帅气又不花心还多金的男友,实在是件幸福的事情。这种极品男人,别说当男友了,就算用来结婚,也是个非常划算的选择。 可是,如果所有事情都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随着和杨森的交往,楠楠越来越觉得杨森实在是个可怕的人。甚至,她有时候怀疑他根本就是个木头人。 一开始,楠楠只是以为他是个性格不健全的"人",但后来,她就觉得他连"人"都不是了- 2] 没错,杨森很帅,标准的明星型五官,棱角分明。可是,他的五官未免过于"棱角分明"了。他帅得很完美,完美得有些过分。完美的东西往往令人觉得不真实。楠楠就觉得杨森很"不真实",这主要表现在她每次和杨森约会告别后,都不能清晰地记得他的样子。甚至有几次,楠楠还刻意在约会的时候努力记住杨森的眼睛、鼻子、嘴巴,可只要他一离开她的视线,他的样子也立刻在楠楠的脑子里变得莫若两可。好在楠楠并没有特别在意这种细节,我们本来就不会刻意留意那些我们自以为永远不会失去的东西,比如五官。 其实最让楠楠无法忍受的,是他的木讷,他的性格缺陷。 虽然楠楠正是因为他的木讷才喜欢他的,但她没料到杨森的木讷水平如此之高,甚至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杨森说话从不拐弯,且言简意赅,能用一个字表达的决不说两个字。517Ζ自从恋爱以来,他们之间所谓的约会,就是两个人像木桩一样坐着,或像木偶一样默默散步,或像木雕一样坐在自习室一起学习。若指望他甜言蜜语哄女朋友开心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更实际一些。 第三部分 第60节:NO.7 榆木疙瘩(2) 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隐忍着,希望自己的初恋不要如此短暂,如此虎头蛇尾。 可事实上,杨森不仅仅是木讷那么简单,他有严重的性格缺陷。杨森的手机日日夜夜永远开机从不离身,因为手机是他和母亲联络的直接方式。他就像一个木制傀儡,事事听从操纵者安排,从不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主见。那个操纵者就是杨森的母亲。 比如,他和楠楠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一天,他的母亲就知道了楠楠所有的资料,甚至包括身高体重三围;他每件事情都要问自己的母亲,甚至包括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以及吃什么饭;他的每笔消费记录都要向母亲汇报,甚至包括请楠楠吃了一根1块钱的雪糕,雪糕是什么牌子,什么口味,以及是在校内的小超市买的还是在校外的冷饮摊上买的。 楠楠本来是铁了心要和他分手的,但她没有。她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善良,一样善于幻想,一样喜欢看爱情小说。她不由自主把自己想象成了小说里挽救男主人公的善良女主角,一心一意希望杨森能够摆脱老巫婆母亲的操控,拥有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这种想法与爱情无关。因为那只是楠楠自己的想法,而爱情是两个人的。 那个时候,楠楠还认为杨森只是个性格不健全的"人",但后来,杨森在她心里连人都不是了。 那晚,楠楠和杨森像木偶一样在学校的小树林散步。当时,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飘落,凉凉的秋风袭来,楠楠不禁打了寒战,裹紧了外套,有些心疼地望着衣着单薄的杨森。杨森的面孔在夜色里显得有些生硬,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他突然神经质地停下来,掏出手机,对着瑟瑟发抖的自己拍了张照片,然后把这张照片发给了某人。紧接着,他母亲的电话就风风火火地打进来了。 楠楠隐约听到他母亲在电话里激昂地责骂,而杨森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频频点头。 "哦,知道了妈。我知道这种天气该穿厚点的外套了。"他说。 "哦,穿蓝色那件吗?哦!"他又说。 "哦,黑色那件也可以?好,我知道了!"他继续说。 那时,楠楠盯着冻得发抖的杨森,突然有了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他真的是活生生的人么?如若是,又怎么会冷暖不知呢? 杨森挂了电话后,楠楠一直显得心不在焉,她的脑子变得九转十八弯,绕进了迷宫,没有出口。回宿舍的路上,她不小心绊了一跤,杨森扶起她的时候,她碰触到了他的手臂。 那一刻,正是楠楠噩梦的开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臂?僵硬、凹凸不平,就像榆木疙瘩。那绝对不是人的手臂! 看到阅览室里那张令人头皮发麻的脸后,楠楠确定,他不是人,是榆木疙瘩!- 3] 回到宿舍后,楠楠不停地蹭着手掌,在书桌上蹭,在墙壁上蹭,在自己床铺上蹭,可是蹭来蹭去,那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触觉已然牢牢地粘在手掌上,令她战栗不已。战栗一直延续到她的梦里。 第三部分 第61节:NO.7 榆木疙瘩(3) 梦中,杨森变成了一块人形的榆木疙瘩,生冷坚硬,凹凸不平,就像魔幻片里的癞蛤蟆妖怪。 幸好,楠楠噩梦醒来的时候,已经艳阳高照。阳光是驱散恐惧的最好武器,沐浴在阳光里的楠楠,开始怀疑昨晚那恐怖触觉的真实性,那很有可能只是个梦,或者是她的幻觉。她有点后悔昨夜在杨森面前的表现。她的仓皇失措一定伤害了他。 所以,当她从阳台上看到杨森像一尊美丽的木雕般站在宿舍楼下等她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当她看到阳光下杨森那光洁的面庞和平整的手背时,她毅然决然地否认了昨夜的自己。 他们一起吃早餐,然后一起上课,晚上则结伴到阅览室看杂志,期间竟然没有说一句话。 杨森属于那种毫无生活情趣的人,他只看关于数学和金融外贸一类的杂志,或者偶尔翻翻时尚家装什么的。楠楠不同,楠楠喜欢看一些奇幻或者恐怖小说杂志,比如《胆小鬼》。 10月份的《胆小鬼》里有一篇关于木头人的小说,名字叫做"榆木疙瘩",她一看到这个题目,就被吸引了。这个故事里那个诡异的木头人,越看越像杨森,越看越令楠楠觉得阴冷。她忍不住瑟瑟发抖,裹紧了外套,侧头看了看阅览室大开着的窗户,又看了看专注于家具杂志的杨森,颤抖着说:"你冷吗?我冷!要不去关上窗户吧?" 杨森转过头,温柔地说:"好。" 楠楠突然扔下杂志,大叫一声,冲出了阅览室。杨森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追出去,而是慌张地转头看了看自己映在窗户玻璃上的脸,然后趁着大家都注视着楠楠的时候,竖起了衣领,这才低着头顺着墙根匆匆走出去。 直到楠楠回到宿舍缩在被窝里,还忍不住瑟瑟发抖,眼神里闪烁着不安和恐惧。 她不信鬼神,但她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超自然现象和超自然生物,她相信世界上存在着神秘的巫蛊之术。尤其,在她看到杨森那张脸后,就更加坚定了这种信仰。 那是怎样的一样脸?苍白的、毫无弹性的、凹凸不平的、坑坑洼洼的,甚至,由于灯光的原因,她都能看见他皮肤上暗暗的反光。那种反光,她只在坚硬的桌面上或大理石上才看到过。 杨森,他不是人! 楠楠咬着嘴唇,想起第一次遇到杨森时,他那对火的恐惧;想起他过于完美,过于棱角分明的脸;想起那晚他手臂上那坚冷的触觉;想起他如傀儡娃娃一般的生活。 杨森绝对不是人!他是木头——是榆木疙瘩,是榆木疙瘩雕刻成的傀儡! 梦里如蛛网般的傀儡线,延伸到了阳光下,向楠楠步步逼近- 4] 梦里,杨森握着手机,脸被雕刻成微笑的模样。那笑容,坚硬、阴冷。只见他扬起手机,按了某个快捷键,手机的屏幕里立刻蔓延出很多透明的丝线,如蜘蛛网。她在网里挣扎,就像那些可怜的飞虫,越挣扎,越纠缠。 蜘蛛网里的楠楠,慢慢也变得棱角分明,变得身不由己。那些透明的线操控了她身上的每一条神经,而杨森则慢慢隐退在黑暗里,只留下一只蜘蛛的影子张牙舞爪。 第三部分 第62节:NO.7 榆木疙瘩(4) 楠楠猛地坐起来,掐着眉心,脑子里似乎爬满了蜘蛛,它们忙忙碌碌地结网,一层又一层,纵横交错,一团乱麻。她揉揉眼睛,舍友们或洗漱或吃早餐,各自忙碌着。她略微抬起头,突然指着房顶上一只阴灰色的蜘蛛尖叫起来,边叫边跳下床,全然忘记自己是睡在上铺。 杨森赶来的时候,楠楠正好从医务室出来,额头上散发着药水味儿。他穿得很厚,高领的T恤包裹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关切。杨森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楠楠低下头,快走几步,似乎刻意和杨森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有好几次,杨森想扶着她一起走,都被她颤抖着躲开了。虽然她看到他那受伤的眼神有些心疼,但这种心疼立刻被内心不断涌出的恐惧淹没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木然地走着。这时,杨森的手机响了,楠楠突然忆起昨夜的梦,心头一紧,忍不住转过身,耀眼的阳光令她眯起眼睛,杨森低着头听电话,电话周围隐约飘忽着一层细细的蛛丝,紧紧缠绕在杨森周围。 楠楠顿然脸色苍白,随便拉住一位同学,神经质地指着杨森问:"你有没有看到缠在他周围的线?"那个同学愣愣地看了会,坚定地摇摇头,急急地甩开她的手,跑开了。 这时,杨森已经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疑惑地望着楠楠。楠楠看到,那些只有她才能看到的透明线,慢慢向她飘过来, 楠楠尖叫一声,向着宿舍一路狂奔,边跑边喊:"滚开!滚开!别妄想操控我,滚!" 杨森没有追上去,他木然地站在阳光下,眼神空洞,眼角缓缓落下两滴眼泪,属于木头人的眼泪。 他摸出手机的时候,动作有些僵硬,声音也变得硬硬的,他说: "妈!我们可能要分手了。" "妈!她昨天看到了我的脸,可能发现了我的秘密。" "妈!我不想和她分手。" "妈!我不想再像以前那么寂寞!" "妈!" 妥协。暂且接受那些傀儡线的操控吧!- 5] 楠楠这次是铁了心要和杨森分手。她把他当作透明人一样视而不见,把他当作瘟疫一样躲避。 杨森木讷得惊为天人,他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只好每天清晨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然后远远地跟在她身后,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和以前相比,他捂得更严实了,那暴露在外面的一小块皮肤,少了几分血色,干冷僵硬,就像木头。 有几次楠楠有点心软,想等他走近后劝劝他。恋爱本来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她希望他不要过于执著。可是杨森似乎并没有靠近她的意思,她停下,他也停下,两个人就那么远远地对视着。 后来楠楠尝试着靠近他,可她进一步,他就退一步。有一次楠楠出其不意地猛地冲向他,他则仓惶失措地后退,边退边挠着胳膊,发出指甲刮在木板上的声音,咯吱咯吱的。 如此反复了几次了,楠楠也就放弃了劝他的念头,她想,时间会解决一切的。(奇*书*网.整*理*提*供) 第三部分 第63节:NO.7 榆木疙瘩(5) 但是最近,楠楠发现自己正在慢慢转变,她似乎越来越身不由己。 她总是忍不住心疼他,忍不住关心他,忍不住想和他重归于好。有时候,她转头看到他落寞的身影时,会鼻头酸酸的,会觉得就算他是不是人,就算他是木制傀儡,她也不在乎,她想和他在一起,无论他是什么东西! 尤其是最近,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任凭她如何压制,如何反抗,头脑就仿佛不听使唤了似的。若不是她意志坚定,有好几次都差点说出"我们和好吧"这样的话。 楠楠知道,自己很可能被操控了,就像杨森一样,她正在慢慢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她正在慢慢变得不属于她自己。 太可怕了。 楠楠咬着牙,躺在床上,拼命让自己不去想杨森,可是越是努力压制,这种思念越是强烈。她蜷缩在被子里,不时地拿出手电检视着自己的身体,想确认那些蛛丝的存在。事实上,自从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些傀儡线,但她坚信那不是幻觉。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压抑自己想和杨森和好的冲动,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忍受这种折磨。她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在自己被完全操控前,在自己还没有完全丧失意志前,找出那个幕后黑手,揭发杨森那个老巫婆母亲,解救自己,也解救杨森。 因此,楠楠和杨森又重归于好了。 当时,她站在阳台上,对着等在楼下的杨森大喊:"杨森!我爱你!我们和好吧!"那一刻,她觉得内心无比轻松,无比畅快。 傀儡操控者的手机号码,竟然是空号- 6] 日子似乎回到了从前。 楠楠已经习惯了杨森的沉默寡言和木讷。他们每天默默地走路、学习、吃饭,很少说话,甚至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不说话。虽然不说话,却行动默契,语言在他们之间已经成了多余的东西。 舍友们都说楠楠是嫁鸡随鸡,因为楠楠变了。变得和杨森一样沉默,一样言简意赅,一样表情僵硬,一样棱角分明。 他们就像是一对被同一个人操控着的木偶,无需思考,无需语言,心意相通,配合默契。 当然,这依旧是事情的表面。事实上,楠楠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她想等杨森完全信赖的她的时候,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就顺着那些操控着他们的隐形丝线,揪出他的母亲。 机会终于来了。 本来杨森的手机是片刻不离身的,可是这天晚自习他突然拉肚子,急匆匆地奔向厕所,手机丢在了课桌上。 楠楠颤抖着拿出手机,翻出电话簿里"妈妈"这条号码,咬咬牙,按了拨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的女人的声音,如器械音一般:"您好,您拨打的电话的是空号,请查实后再拨。" 她愕然,又一遍一遍拨过去,系统都提示是空号。 这时,杨森回来了,眼神生冷而焦虑。 楠楠慌乱地解释:"我想看看几点了……" 杨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以后不要私自碰我的东西,尤其是手机!" 第三部分 第64节:NO.7 榆木疙瘩(6) 说完他翻了翻电话的最近拨出记录,恶狠狠地瞥了楠楠一眼,拨了出去:"妈,您不用打回来了。" "哦。刚才是楠楠拨了您的电话。" "……" "嗯!好的。我知道。" 他挂了电话,看了楠楠一眼,说道:"妈妈说,有机会请你到家里吃饭。" "哦!是么?"楠楠看着他手里的电话,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太好了!"她无法想象出,和一个电话号码是空号的人吃饭,会是怎样诡异的情景。 楠楠合上课本,故作轻松地说:"要见婆婆了呢!好紧张!" 杨森的脸色缓和了些:"没事,妈妈很喜欢你。" 楠楠望着他:"不如讲讲你家里的事情吧?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你的家人一无所知呢!" 杨森微笑着:"好。" 杨森的这种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原本以为他的家庭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神秘的操控者,要么是个鬼魂,要么就根本不存在- 7] 杨森说,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因为他是遗腹子。他的母亲很爱他,一直担心单亲家庭会影响他的成长,可又不敢贸然改嫁,怕他不喜欢,怕他受委屈。所以,母亲只好一个人(奇*书*网.整*理*提*供),扮演两个角色,努力想把他培养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让他依赖她,什么事情都让他自己做。 为了给他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她几乎抛弃了自己的一切,只为他一个人活着。她努力奋斗,把一个十平方米的榆木家具店在十年的时间里发展成一家国际连锁公司。 "可是,后来……"杨森紧紧皱着眉头,"后来,一个分店失火了,那时我正好在那个店,再后来虽然痊愈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却把如日中天的公司转交给别人经营,她说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杨森的故事讲得还算不错,但是楠楠并不相信。因为杨森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被当作"男子汉"来养育的人,他甚至都没有独立的人格! 她想,一定是那老巫婆操控着他这么说的;或者,真正的杨森已经在那次大火中死去了,而眼前的杨森是老巫婆做出来的傀儡儿子,为了慰藉自己丧失爱子的心痛! 又或者…… 楠楠的脑袋里又布满了蜘蛛网,她对他了解越多,疑惑越多。事情没有向着明朗的方向发展,反而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走向无尽的黑暗。 或许,真的到了拜访他母亲的那一天,就会真相大白吧? 在去杨森家的路上,楠楠又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发现这个秘密的途径,依旧是他的手机。 杨森的母亲住在另外一个城市,中途需要转机。转机过程中发生以外,那班飞机延误了,于是机场给乘客安排到机场旅馆暂时休息。当时杨森在洗手间,他的手机在床头充电。 楠楠毫不犹豫地翻开了手机,这次她没有拨电话,而是打开了短信记录。其中有一条短信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森森,明天祭日,你记得回去。别在意那些事情,她毕竟是你妈妈哪!还有,这个月的榆木家具订单又多了,是韩国的客户,我忙不过来,你考虑下休学吧。 第三部分 第65节:NO.7 榆木疙瘩(7) 短信的发件人显示是"二叔"。 听到洗手间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楠楠急忙把手机复位放好,假装看电视,心里却在不停地推演整个事件的经过。 原来,她以前完全想错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老巫婆",杨森的母亲大概因故去世了吧?所以杨森继承了母亲的事业。如若如此,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手机里他母亲的电话是空号了。 或许,他事事打电话询问母亲的行为,只是自导自演,只是他怀念母亲的一种方式而已。这虽然有些病态,但却令人同情,令人悲伤落泪。而他那僵硬的身体和恐惧的面孔,其实只是她的错觉。后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杨森的身体很正常,并无异样。 楠楠偷偷看了一眼杨森,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爱他。 操控者——在楠楠想象之外- 8] 一路上杨森对自己家庭的真相只字不提,表情从容自然,胸有成竹。楠楠以为在到家前,他一定会说出母亲其实已经过世的真相。难道,他要引荐一块墓碑和自己见面么? 迎接他们的不是墓碑,而是一个优雅的妇人,活生生的,脸上洋溢着与亲人重逢后的喜悦,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她看起来很年轻,似乎岁月从她身上经过的时候格外小心,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妇人一见到他们,就急忙奔出来拉起杨森和楠楠的手:"快进来,饭都做好了。" 说实话,如果没有以前的坏印象,楠楠会很喜欢杨森的母亲,她就像所有爱情小说里描写的善良家母一样,美丽温婉,善解人意。 这一切都像童话。 正是因为这一切都像童话,楠楠才觉得更加迷惑,更加不解。杨森母亲的真实存在,推翻了她所有的假设。 她也曾怀疑那个温婉的女人根本不是杨森的母亲,可是看他们的神情和言谈举止又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她也曾假装不在意握了握他母亲的手,柔软而温暖,不是鬼;她甚至偷偷用自己手机拨了那个偷偷记下的"空号",电话里依然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回事呢? 而且更令楠楠不解的是,杨森一回到家,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和母亲谈笑风生,频频语出惊人,令餐桌上笑声不断。不仅如此,他似乎也不像在学校里那样依赖母亲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独立的性格和成熟的魅力。 杨森的改变,让楠楠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怀疑学校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神经质的幻觉,她又怀疑杨森在回家的路上被调了包,现在这个充满活力的杨森和学校里的杨森只是外貌相同的两个人。 一切在这个晚上,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那天晚上,楠楠躺在华丽的客房里,又开始怀疑自己不小心进入了异次元空间。 究竟是真相?还是被操控的真相?究竟是结局?还是被操控的结局?- 9] 凌晨,起风了。 客厅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继而是关窗户的声音。 第三部分 第66节:NO.7 榆木疙瘩(8) 然后,对面杨森卧室的门轻轻地开了,楠楠把耳朵贴在门口,努力想听清外面的对话。 "森森,身体最近没什么变化吧?" "妈妈,我好多了!" "要多注意啊!" "嗯,您放心!" "我们去给奶奶上香吧。" "好!" 楠楠听着脚步声远去,瘫软在床上,看来,杨森真的有问题,那晚她看到的脸,不是幻觉,楠楠本来打算就这么一直自欺欺人地爱下去,可是……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响了——是那个"空号"。 楠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被提示为"空号"的号码的来电,无异于一个已经死去的灵魂突然来访,令人颤栗。 楠楠颤抖着,接听了电话。 "哪位晚上打我电话了?我家里来了客人,没听到电话响。"对方的声音语气,俨然就是杨森的母亲。 楠楠咬咬嘴唇,横下心:"我是楠楠。" 电话那头沉默了,之后,就挂断了。楠楠握着电话愣在房间里,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是杨森的母亲。 她穿着雪白的睡衣,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可以进来吗?" 楠楠闪开身,把她让进来。 杨妈妈温柔地望着她,轻轻拉过她的手:"楠楠!我大概也听森森说了,你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问号吧?甚至,一定很害怕,很恐惧吧?" 楠楠没说话,退到墙角,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杨妈妈叹口气,慢慢走到窗前,猛地打开窗户。 秋风呼啸而入,卷起窗帘,也卷起她雪白的睡衣和凌乱的长发,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当时,楠楠脑子里冒出了无数种猜测,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比如杨妈妈突然变成长舌女鬼,或者脸上的五官都突然消失,又或者她转过身后,脸的正面依然是后脑勺。 杨妈妈当然没有变成楠楠想象里的样子,她变的是皮肤。她那光洁的皮肤在秋风里慢慢变得凹凸不平。那些凹凸的皮肤慢慢扩大,失去生命的颜色,显得生冷坚硬,就像阅览室里杨森的脸一样。楠楠吓得捂着嘴巴,眼泪蜂拥而出。 杨妈妈叹口气,关好窗户:"是病。遗传性寒冷性荨麻疹,皮肤一受到寒冷的刺激,便会过敏。我知道,我们对你隐瞒森森的病是不对的。可是——森森是个好孩子。而且,这个病只要注意保暖,对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影响的,楠楠,希望你不要因此嫌弃森森。" 杨妈妈说着说着,哽咽地哭起来:"他真的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很懂事,很独立,很孝顺。几年前那场大火差点夺取他的生命,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森森对我有多重要。我很后悔,后悔小时候对他的严厉,后悔什么事情都逼着他自己去做。" 她嘤嘤地哭着:"于是我把公司交给他二叔经营,决定全力以赴照顾他,好好补偿他,关心他,尤其是在他离开我到别的城市读大学以后。楠楠……"她抬起头,"森森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其实知道你怀疑他有恋母情结,他知道你觉得他性格有缺陷,但是他为了我,不肯解释。宁愿你误会他,也不解释。他很喜欢你,因为你就算怀疑他的时候,仍然对他不离不弃。" 第三部分 第67节:NO.7 榆木疙瘩(9) 她说着又拉起楠楠的手:"楠楠,他所作的一切,他日日电话向我汇报自己的起居,他事事电话问我,其实只是为了安慰我,配合我,满足我。真正有性格缺陷的人是我啊!那场大火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从那以后,我只要片刻没有他的消息,就会觉得忐忑不安,就会担心他发生了意外,我知道,这样不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我都为自己病态的需求感到歉疚,可是他一离开我身边,我又马上会觉得不安。" 楠楠看着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母亲,心里酸酸的,忍不住轻轻抱住她,轻轻叹口气。 操控,或者被操控- 10] 楠楠在杨森家度过了愉快的两天。 离开的时候,她拍着杨妈妈的肩膀,像哄小孩一般笑着:"阿姨,你要加油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哦!" 杨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唉!谁会想到当初叱咤商场的女强人,如今却沦落到让两个孩子来哄的地步。" 于是大家都笑。 杨森回到学校后,又恢复了木讷,恢复了沉默寡言。 大家还是常常说杨森是一堆木头,一堆榆木疙瘩。不过楠楠再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只是幸福的微笑。她知道,杨森并不是木讷,他只是把用来展现自己小聪明的那部分精力,用在了他的事业上。杨妈妈只知道她把公司转交给了她信赖的二叔经营,可她并不知道,二叔又把公司转交给了另外一个他信赖的人,那个人就是杨森。 某天,楠楠百无聊赖地在宿舍里翻阅自己的手机记录,突然发现有一条拨出记录是"老巫婆"——她之前给杨妈妈取的名字。这条电话记录让她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空号! 没错!杨妈妈的电话是空号!可是她却曾经用那个空号给她打过电话!楠楠突然觉得头脑清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破门而入——她被完全控制了! 她被完全控制了!所以她才会对杨森爱得至死不渝,所以她才会完全相信他们给她的解释!她尖叫着跳起来,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皮肤,似乎那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那个空号! 楠楠歇斯底里地把手机踢到阳台上,然后衣衫不整地冲出宿舍,边跑边喊:"别过来!别缠着我,别想控制我。" 另外一个城市,杨妈妈看着手中的电话,眼睛里充满了母爱:"这丫头,刚才一定是拨错了……"她放下电话,抬头看着对面的男人:"刘医生,您继续说吧。" 刘医生点点头,继续对她说:"所以,别把自己对儿子的焦虑看成特别严重的心理疾病,更不要强迫自己去控制内心的焦虑,否则你在焦虑之外,很可能会患上强迫症。人们啊,是很容易患上强迫症的,因为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想控制别人,又恐惧被别人控制。这种情绪如果因为外界刺激而扩大的话,就会成为严重的忧郁症。" 杨妈妈点点头,忐忑地问:"我的内心,多久才可以痊愈呢?" 刘医生笑着说:"很快。你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 杨妈妈娇笑:"您真会哄人开心。" 刘医生:"哎?我这可不是乱说哦,是有根据的,从你为自己设置的手机彩铃,就能看出来!" 杨妈妈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你第一次打我电话,也被这个彩铃给骗了吧?" 刘医生大笑。 杨妈妈的手机彩铃很搞蛊:"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实后再拨!" 确实有很多人都被她这个恶作剧给骗了,被送往精神诊疗所的楠楠就是其中一个。 第十一条校规-NO.8-别信小孩 [1] 楼下的喇叭聒噪地响个不停,几乎都要把窗户震下来,于是我愈加手忙脚乱了。 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然后手忙脚乱地下楼。刚刚跑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忘记在忙乱中是否锁好了家门,于是又拖着行李爬上楼,确认锁好了门,这才连滚带爬地下了楼。 当我看到那辆豪华大巴的时候,整座居民楼的叫骂声和汽车喇叭声正相应成歌,煞是热闹。李颖双臂抱胸靠在车门上,撇撇嘴:“你真是名副其实的‘出门难’哪!瞧你,不过是从四楼到一楼,整得跟翻越了十座大山一样狼狈!” 我边气喘吁吁地把行李放到车里,边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让你们催的!” 张涛从驾驶位探出头,没好气地说:“你不看看都几点了,能不催吗?” 我尴尬地看看表,辩解:“其实我早就起床了,而且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行李,可是临出门的时候,我忘记是不是把孩子们的资料放进行李箱了,于是又翻出行李检查,然后重新打包。刚出门,又忘记自己是不是锁好了门,于是又上楼确认了一下,由于太着急了,上楼的时候跌了一跤,这才想起忘记拿创可贴,于是我又上去拿……” “好了好了!”张涛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唠叨了,赶紧上车!再不走就迟到了!” “哦!”我吐吐舌头,灰溜溜地坐到前排,张涛瞪了我一眼,恶狠狠地按着喇叭,赶死似地冲入小区外的车流中。 李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这次的9个小孩,多数都是有自闭症倾向,我们对待他们可得有足够的耐心哦。” 我微微皱起眉头:“不是8个吗?” 李颖仿若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哦!昨天晚上有个孩子的家长打电话,好说歹说非要把他们的孩子加进来。” “他们的孩子有什么问题?也有自闭症倾向?” “没有!他们说自己的孩子身心健康,没有任何问题。”李颖说。 “那他们的为什么让自己的孩子参加这种问题小孩的集训夏令营?不怕自己的孩子和问题小孩呆久了也变得有问题了吗?” “我当时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他们坚持要送。说是夫妻两人都要出国考察,孩子是在没地方去,放到寄宿制的幼儿园,又担心那种幼儿园的小孩太多,自己的孩子惹事。” “小孩子能惹什么事情啊?”我嘟起嘴,“现在的父母实在太不负责任了,怪不得问题小孩这么多!” 这时,张涛突然转过头说:“不是现在的问题小孩多,是现在的注重孩子心理健康的父母越来越多了。咱们小时候,问题小孩更多,不过咱们的父辈都不懂这些罢了。” 张涛后面还嘟嚷了句什么,那句话淹没在喇叭声里,我没听清。 李颖好像听清了,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说:“9个就9个吧,多一个也累赘不到哪去,况且那孩子的父母答应给我们三倍的钱。” 三倍的钱——堵住了我和张涛的嘴。 谁跟钱有仇呢?我、李颖和张涛,是心理系的毕业生,对于儿童心理学,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三人合股做这个培训公司,不就是为了赚钱么? 随着尖利地刹车声,大巴满身杀气地停在了公司门口,家长们已经聚成了一堆,唠叨的话题无非是自己的孩子。 我略略扫了一眼那些怯怯躲在家长身后的孩子们,深深吸一口气,摆出最亲切最可爱的笑容:“好啦!各位家长,各位小朋友,我们要出发了哦!” 一些家长蹲下来,小声对孩子叮咛着什么。而另一些则帮着张涛把行李摆进车里。随着李颖清脆的点名声,一个个小孩和自己的爸爸妈妈撕扯着被塞进大巴。一时哭声震天,仿若生离死别。李颖点了最后一个孩子的名字,合上名册悄悄对我说:“下次你点名,我可再也不点了,瞧这些孩子们哭的,好像我这名册是死亡名单似地。” 我笑笑,开始数小脑袋:“少一个。” 李颖皱皱眉头,又打开名册:“石品品!石品品?石品品小朋友呢?” “哦咧?老师!我在这里!我刚才帮着那个叔叔去放行李了!”一个穿着白衬衣背带裤的小男孩从车里冒出来,他微微笑着,脸上荡漾着可爱的小酒窝,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挺着小胸脯走过来,伸出嫩嫩的小手,递给李颖一个信封:“哦咧!这是我的学费。” “你爸爸妈妈呢?”我蹲下来,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发质柔软,绒绒的,手感很好。 “哦咧!爸爸妈妈现在估计已经登机了,他们来不及送我。我爸爸说,请你们好好照顾我的儿子!”石品品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十足的大人气,显得老气横秋的。 李颖抿着嘴唇望着石品品,嘀咕着:“学他爸爸说话学得还真像!” 我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嗯!品品真是个男子汉!” [2] 直到大巴使出了市区,孩子们才止住了哭,或许是因为他们也明白,就算哭死也没用了;也或许是因为石品品的鬼脸。 石品品做鬼脸真有一套,十根小指头随便在脸上一捏,他那俊俏可爱的小脸就成了幻灯片,一会变城狐狸,一会变成小狗,一会又变成唐老鸭米老鼠和维尼熊,惟妙惟肖。 “好了!”我拍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老师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孙,大家可以叫我孙老师,负责照料大家的饮食起居;旁边这位漂亮的姐姐呢,是李老师,她会带大家唱歌跳舞做游戏;那位看起来很强壮的叔叔呢!姓张,他是我们的保镖和司机哦,大家晚上害怕的时候呢,可以找他,他可是一个特别会讲故事的叔叔哦!我们这次呢,是要带大家到盘龙山上一个特别漂亮的农庄里生活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们就是一家人,大家要和睦相处哦!老师介绍完了,小朋友们是不是也要做下自我介绍呢?”我环顾了一下沉默地车厢,孩子们或者抱着洋娃娃,或者咬着衣角,都紧紧闭着嘴唇,沉默地望着我,仿若他们的名字,是关乎国家存亡的重大机密。 我微微叹口气,有自闭症倾向的孩子,你能指望着他们活跃到哪去?最后,我的目光落在石品品脸上,充满鼓励地望着他。这一刻,我庆幸车里有一个正常的、活泼的孩子。 石品品看到我的目光,舔舔嘴唇,勇敢地站到车厢中间,大声说:“哦咧!我叫石品品,今年六岁半!我是属狐狸的!” 这时,一个叫做柳嘉嘉的小女孩抱着洋娃娃站起来:“你骗人!十二生肖里没有狐狸这个动物!” @奇@“哦咧!那你说12生肖里都有什么?”石品品不服气地说。 @书@“子鼠丑牛……”柳嘉嘉就真的开始数了起来,可总也数不对。于是石品品得意地说,只要其余七个人能把十二生肖数完,证明里面没有狐狸这个属相,他就给大家表演节目。 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数了起来。还好,在李颖的帮助下终于数完了。 石品品的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微笑:“哦咧?算你们厉害,我表演节目好了!”他说着清了清嗓子,“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故事说,有一个人养了一条金鱼,他每天都在家里教金鱼微笑。有一天,他有事要出门,就让邻居来他家里代替他一下。邻居诧异地问:“金鱼怎么可能会微笑呢?”那个人说:“只要你不停地堆它微笑,它就一定能学会微笑。”于是另据答应了他。等到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邻居坐在鱼缸前,嘴巴一鼓一鼓的。原来,邻居不但没有教会金鱼微笑,反而跟着金鱼学会了嘟嘴。 “哦咧!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石品品最后问道,但没有小朋友能回答他。 到了目的地后,我悄悄对李颖说:“多留意石品品那个孩子,这孩子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李颖皱起眉头。 我紧张兮兮地咽了口吐沫说:“你不觉得,他不像个小孩吗?” 李颖点点头:“他刚才给我学费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和他爸爸昨天在电话里的语气一摸一样,现在仔细一想,真觉得有些瘆人。” 我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孩模仿大人的语气稍微像一点,这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他刚才在车上的伎俩,太不像一个小孩了。” 李颖说:“你是说,他故意说自己是属狐狸的,是为了刺激和带动别的小朋友说话?” “嗯!”我认真地点点头,“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心思。这个办法,我以前只见我的老师用过……” “哪个老师?什么老师?”李颖疑惑道。 “没什么!”我转过身,顺便也把话题重新转移到石品品身上,“还有他最后讲的那个故事,你听懂了吗?” 李颖摇摇头:“有点似懂非懂。心底似乎明白那个故事的某种含义,却又不能准确地表达出来。” [3] 鼓励孩子们相互交朋友,鼓励孩子们和农场的小鸡小鸭交朋友,鼓励孩子们和农场的小鱼交朋友,培养他们的社交能力和爱心,是这个夏令营的主要目的。 可是,这些内向固执的独生子女们,连续3天各自为政,谁也不理谁,就算是团队合作的游戏,也被搞得乱七八糟,连本来看起来稍微正常点的石品品,也变得不正常了。 石品品自从见到农场里的鱼那一刻,就失去了在车里的活泼。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行为诡异起来。 他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爬在那个池塘边,一会对着池塘窃窃私语,一会又对着池塘微笑。 倘若你问他在做什么,你一定会后悔。因为他会微笑着转过头,微笑着荡着小酒窝对你说:“我在教池塘里的鱼微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那般虔诚,表情那般坚定,让你都不忍心阻止他,让你觉得,你如若阻止他,奇*.*书^网你就犯了一个天大的罪过。 私底下,我们三个大人也互相讨论过。 张涛说:“不知道为什么,我阻止他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像便秘似地。” 李颖说:“那孩子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魔力。” 是的,李颖说的对,那孩子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你喜欢,喜欢到极点,喜欢到害怕的程度。 喜欢归喜欢,害怕归害怕,该阻止还是要阻止的,那个池塘可是个危险的地方,淹死个小孩绰绰有余。 “品品,到了大家一起玩游戏的时间了哦!”我站在他身后,“等到自由活动时间,你再回来继续教他们好不好?” “哦咧?不用了。”石品品背对着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孙老师,你看,我已经教会鱼儿微笑了。” “真的?”我俯下身子,小孩子的话,你要假装相信。 池塘里的水并不清澈,但也不十分浑浊。一条红色的金鱼浮上来,嘴巴露出水面,继而优雅地转身向水底游去,在它转身的那一瞬间,对我露出一个羞赧而迷人的微笑。 是的,那是属于一条金鱼的妩媚微笑。 你见过一条真正的金鱼在微笑吗?倘若见过,你就会像我一样,吓得尖叫起来。 “哦咧?孙老师,你怎么了?”石品品转过身,鼓着腮帮子,嘴巴半张半合,眼睛一眨不眨,就像池塘里的鱼。 “石品品!不要在这种时候冲老师做鬼脸!”我尖叫着后退几步。 于是,石品品笑了,鼓着腮帮子笑了,和那条鱼的笑容一摸一样。 他说:“哦咧?你说是金鱼教会了我鼓嘴?还是我教会了金鱼微笑?” “石品品!罚你今天洗碗!洗所有的碗!”我失控地尖叫着,连自己都对自己的表现感到诧异。 可是,他那鼓囔囔的脸,不仅像一条微笑的鱼,还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死去的人。 确切说,是一个被淹死的人的脸。 [4] 李颖和张涛都诧异地望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们都觉得我冲动得有点过分了,因为我坚持要给石品品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找人把他接走。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呆在这里的。 李颖说:“你未免太神经质了吧?小孩子们都喜欢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这很正常。我们整天和孩子们在一起,难道还不能理解这一点吗?” 是,李颖说的没错,小孩子就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和行为,以前我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对,可是现在我发现,事实不是这样。不仅仅是石品品,别的小孩也一样,他们那么说、那么做总是有原因的,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去做那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石品品。 石品品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二十年前的尸体的脸,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我面前。 李颖终究还是妥协了,她递给我一个写着手机号的纸条,嘟嚷着:“你长话短说啊,人家那边可是国际漫游!” 对方的信号似乎不好,电话吱吱啦啦响了很久才接通:“喂?您是石品品的父亲吗?我是夏令营的孙老师!” “对。怎么了孙老师?是不是石品品又闯祸了?”对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感情色彩。 “呃!”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因为我无论怎么说,都显得那么荒谬。难道我要说,你的儿子是个怪物,是个可怕的孩子,他现在很可能被灵魂附体了? “呵呵!”对方淡淡地笑笑,“品品那孩子太活泼了,又喜欢模仿别人,还虚幻胡言乱语,你们只要别把他的话当回事,就没事了。记住,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还有……” 电话到这里就断了,再回拨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这时,我隐约感觉背后仿佛爬满了蚂蚁,忍不住回过头,果然,石品品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盯着我。 他舔舔嘴唇:“哦咧?我爸爸说什么?” “那不是你爸爸的电话。”我慌乱地掩饰着。 “哦咧!我都听到你说的话了。”石品品向前走了一步,他原本在阳光下的脸立刻暗了下来,“我爸爸是不是说,‘品品这孩子就是喜欢模仿别人,喜欢胡言乱语,你们千万别把他的话当回事’?”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和他父亲一摸一样,倘若不是那稚嫩的童音,我真的怀疑站在我对面的就是石品品的父亲。 石品品见我不吭声,老成地耸耸肩膀:“哦咧!我爸爸几乎对每个人都那么说,你们别把他的话当真。对了!”他指指身后,“孙老师你快去看看吧,梅小苹大哭大闹,不但自己不午睡,还不让别的还朋友午睡。” [5] 梅小苹小脸憋得通红,哭得都喘不过气了,似乎比死了爷爷还痛心。她指着石品品,充满怨恨地哭喊道:“老师,石品品往我毛巾被上喷香水!”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孩子身上似乎一直弥漫着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的。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喷香水了么? 石品品无辜地说:“谁让梅小苹睡在我旁边了?她毛巾被上那味道实在太难闻了!”他边说还边皱了皱鼻子,这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梅小苹也是个有自闭倾向的孩子,她性格内向,从来不主动和别的小朋友说话。她像柳嘉嘉离不开她的洋娃娃一样,离不开这个脏乎乎的毛巾被。她每天只有咬着这个毛巾被才能入睡。她父母为此苦恼不已。 “这样吧!”我轻轻坐在她的小床上,“老师给你把毛巾被洗洗,把香水味洗掉好不好?”这也许是改掉她这臭毛病的好机会。 “不好!”梅小苹继续哭闹着,“那样就把我的味儿也洗掉了!我就要我的味儿,我就要我的味儿……”哭声继续冲击着房顶,一开始她还哭自己的毛巾被,后来干脆哭起爸爸妈妈来。这个头儿一开,所有的孩子都哭了起来,嘴里叫嚷着爸爸妈妈。这小小的卧室,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场孝子贤孙的集体葬礼。 只有石品品没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到自己的小床上,津津有味地捧着一本漫画,对满屋子的哭闹置若罔闻。 此刻,对于我来说,哄别的小孩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为什么石品品没哭?为什么? 我轻轻走过去:“品品,你为什么不哭呢?” 他抬起头,有些嘲弄地望着我:“难道老师希望我也哭?” “不是!”我摇摇头,“难道你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吗?” “不想。”石品品淡淡地说完,又低下头看漫画了。 “为什么呢?” “因为只要我想见他们,随时都可以!” “随时?” “随时。”他重新抬起头,很严肃地对我说,“我知道老师不相信我的话。因为我老爸告诉你不要相信我。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撒谎的是我爸。你别信我爸。” “那么,你怎么证明你没撒谎呢?”毕竟是孩子,我微微一笑,继续诱导。 他愣愣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面小镜子:“让你认识一下我爸。” 他对着镜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霎时间,他的神情变了。是的,那五官还是孩子的五官,但表情和眼神完全是一个中年男子的,连语气都是:“孙老师,我家品品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真是抱歉。我们在国外,是在回不去,国内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还希望您多多关照呐!” 我倒吸一口凉气,怀疑他爸爸的灵魂瞬间转移到了他身上。随即,石品品又变换了神情和目光,俨然一个美丽温婉的妇人,语气也变得温柔谦逊起来:“是啊!孙老师,等下个月我们回去,一定好好谢谢你们。品品这孩子啊,就是调皮,你们多担待啊!” 看着石品品,我的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少妇,连笑容都带着阳光明媚的甜味儿。 石品品表演完毕,继续低头看书:“哦咧!这下你相信我了吧?只要我想他们了,照照镜子,他们就回来了。” 李颖和张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他们看了石品品的惊人表现,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涛低声说:“真恐怖,刚才是不是他父母的灵魂从国外飞过来钻到他身体里了?” 李颖嗔怒着打了张涛一下:“去你的!我看这个孩子是个天才,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或者伟大的骗子。”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低下头,在石品品耳朵边说了句什么,石品品点点头,站了起来。 李颖果然头脑灵活,当初开这个公司就是她的主意,现在让石品品逐个对照照片扮演孩子们的父母,也是她的主意。 李颖对大家说:“小朋友们安静下,别哭了。石品品小朋友会变魔术哦!他会把你们爸爸妈妈的灵魂变到自己身上,这样你们就能和他们相见了!” 这一招果然灵验,卧室里的哭声顿然由哭声震天便成了小媳妇式的抽泣,当石品品对照着梅小苹手里的照片,表演出她父母的神情时,卧室里的哭声顿然停止了,梅小苹破涕为笑,抱着石品品不肯撒手。 我之所以说着布什一个好主意,是因为石品品的表演过头了。 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是柳嘉嘉。 石品品最后表演的柳嘉嘉的父母,当时柳嘉嘉充满惊喜和激情的一句话令在场的三个大人目瞪口呆。柳嘉嘉说:“石品品你太厉害了!我都悄悄告诉你我没带爸爸妈妈的照片了,你表演的还那么像!我妈妈对我说话的时候,就是那样的眼神!” 其他小朋友也附和着:“对啊,石品品好厉害,连我爸爸说话的口气也很像。” 听到这里,三个大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和石品品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倘若他模仿自己父母的神情和语气叫做才能的话,那么他按照照片模仿别的小朋友的父母,那就叫天才! 那么,倘若他在没有照片的情况下页能模仿出对方的神情目光呢? 倘若,在只有照片的情况下,他连对方的说话语气也模仿出来了呢? 这算什么?这种能力已经无法用“天才”来形容了。只能说是诡异!可怕!恐怖!这令我们怀疑,石品品根本不是模仿,他或许用了什么法术,把对方的灵魂硬生生拽过来了。 不,这还不算恐怖,恐怖的还在后面。 石品品模仿完了孩子们的父母,突然转过身,对着张涛慈祥地笑了一下,张涛的脸紫了;他对着李颖眨眨眼睛,李颖就颤抖起来。最后,他直直地望着我,然后鼓起腮帮子,瞪着死鱼一般的眼睛望着我,我立刻吓得夺门而出。 6. 入夜,孩子们都睡了,三个大人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眼。 昏黄的灯光下,很久没抽烟的张涛狠狠掐灭了烟头:“小孙,你是对的。真应该让他父母找人把这个孩子带走!你们不知道,他中午那一笑,和我去世的母亲一模一样啊!” 李颖边绝望地拨着手机边说:“我车祸去世的男朋友,生前总是喜欢俏皮的冲我眨眼,就像石品品今天中午那样!这孩子太可怕了,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他父母的!”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二十年前的被淹死的老师,忍不住颤抖起来:“李颖,你见过他的父母吗?” 李颖摇摇头:“本来我还打算在出发前,他父母送孩子的时候,让他们填好资料表格呢!结果他们压根就没来!当时也是被那帮孩子哭得心烦意乱的,就这么莫明其妙地带他来了。” 张涛又点燃了一根烟:“这么说,除了石品品这个名字,我们对这个孩子一无所知。” 我点点头:“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叫石品品呢?或许那个叫石品品的孩子根本没来,他父母根本没把他送来,而这个石品品是冒名顶替的!” 这无疑是个令人恐怖的推测,但李颖下一个推测愈加令人背脊发麻。 李颖说:“或许,他的父母根本不存在,他就是个怪物,出发前那天晚上的电话,没准是他自己打的呢!” “他为什么要来我们的夏令营?有什么目的?有什么阴谋?!”张涛吐出一个不规则的烟圈。 “也许什么也不为,他就是个四处吓人的小怪物!”我嗫嗫地说。 这时李颖突然拍了拍大腿,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没准是个小狐狸精呢!你们还记得吗?他在汽车上说自己是属狐狸的!” 张涛摇摇头:“要真是狐狸精倒还不那么可怕了,毕竟传闻中的狐狸精没那么可怕,不会吃人。我就担心,他根本就是怪物,能够随便引来鬼魂的怪物……”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在这个阴郁的晚上,我们三个心理系的毕业生所讨论的话题,越来越荒谬,越来越不靠铺。可是所有的荒谬,在这个阴郁的晚上,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我们没见过、或者见不到的东西。 是的,没有理由。 比如窗外——张涛愣愣地望着窗外,烟头烧了嘴巴都浑然不觉。 窗外,那9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梦游一般,排成一排,愣愣地站在沉闷的夜色里。他们谁也不说话,白天的争吵和哭闹都不复存在。他们就像一队准备秘密潜入敌营的侦察兵,团结、严谨。 石品品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只见他回头望了望别的小朋友,然后庄严地转过身,对着前方磕了一个头。于是其他的孩子也跟着他磕头。 石品品向前走了一步,又磕了一个头,别的孩子也有样学样。 他们就这样一步一磕头,一直走到大院尽头的池塘边。 “他们在做什么?”李颖悄悄问。 “该不会是梦游了吗?”我紧张地咽了口吐沫。 “你见过这样集体梦游的吗?”张涛呲牙咧嘴地吐了烟头,揉着嘴唇继续说道:“就像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又像什么蛊术的法事……” 孩子们在池塘边直挺挺地跪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做小动作,在幼儿园上课的时候都不见得有这么认真。 大概跪了3分钟,石品品站了起来,招招手,几个孩子围成一团,然后就无声地重新回到了卧室,他们回去的时候,脚步轻盈,仿佛完成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又仿佛从这仪式里得到了什么宝贝。 而我的脸,越变越白。 7. 三个大人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到孩子们的卧室去看看。 卧室里静悄悄的,在这没有月亮的晚上,尤其显得黑漆漆的。 十几秒后,眼睛适应了这黑暗,我们才发现,9个孩子围坐在石品品的床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但似乎每个人都聚精会神。 黑暗里,有个孩子悄悄问:“然后呢?” 黑暗里,又没了声响。 继而,刚才问话的孩子似乎得到了某种回答,轻轻地“哦”了一声。 这时,我终于忍不住打开了灯,孩子们先是吓得惊叫了一声,随后又都镇定下来。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睡?!”光明带来勇气,我大声呵斥他们。 梅小苹咬着毛巾被,指了指床头的空位,怯怯地说:“我们在听婶婶讲鬼故事。” “什么婶婶?哪里来的婶婶?!” “哦咧……”梅小苹继续指着空荡荡的床头,轻轻地说:“婶婶就坐在那里。” “对啊。”另一个孩子说:“她的脸鼓鼓的,就像这样……”那孩子边说边鼓起腮帮子。 “别说鬼话了!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婶婶!”我的声音颤抖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那空荡荡的床头。 “婶婶确实在那里啊。她讲的故事很好听的!”柳嘉嘉抱着洋娃娃,不服气地说。 “嗯!”另外一个小孩解释道:“石品品说他前两天教池塘的鱼微笑时,发现了住在池塘里的婶婶。刚才他带着我们去池塘请那个婶婶来给我们讲故事。婶婶讲的每个故事都比老师讲的好听!” “石品品!”恐惧令我有些歇斯底里:“你给我滚出来。” 石品品低着头跟着我走出来,李颖则安顿着其他孩子睡觉。 我把石品品拉到刚才的办公室,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让他解释,只是生硬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就跟我们三个老师在这里坐到天亮,天亮以后,无论是否联系上你的父母,我们都得把你送回去。” 石品品低着头:“哦咧……我爸爸妈妈在国外还没有回来,我没有地方可去……” “你不是说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见到你父母吗?”我冷笑着,内心因为恐惧,而充满了对这个孩子的仇恨。 “哦咧……我爸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了……让你们不要相信我的话吗?”石品品头垂的更低了。 “你不是跟我说,让我要相信你,而不相信你爸吗?”我脸上继续冷笑着,心却忍不住软了下来,此刻的石品品,显得可怜兮兮的,他就是个孩子而已。 孩子就是这样,脑子里有很多奇怪的想法,你们以为他是个孩子,可是他说的话做的事却又不像个孩子;当你以为他不仅仅是个孩子那么简单的时候,才发现,他其实还是个孩子。相信每个和孩子一起相处过的大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于是语气也忍不住低了下来:“想不走也可以,你告诉老师,你为什么能模仿你根本没见过的人?还有,刚才你到底带着别的孩子在做什么?别否认,我们都看到了。” 石品品不说话了,他的目光越过我的手臂,望向我的身后,然后,笑了。 我紧张的转过头,身后什么也没有。 石品品说:“哦咧,孙老师,我爸说了让你别相信我,你还信。”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我有些恼羞成怒。 石品品扬起他的小酒窝:“哦咧,孙老师,其实你不信我就对了。其实刚才给小朋友讲故事的人是我,根本没有什么婶婶,是我故意让他们那么说的……” “小朋友们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 “哦咧!因为我能扮演他们的爸爸妈妈啊!”石品品笑着:“孙老师,你千万不要相信我的话。” “石品品你听着,我不管你是谁?或者你是什么东西,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情!在剩下的一个礼拜里,不许再带着小朋友做奇怪的事情,也不许再说奇怪的话!让这期夏令营顺利地、安全地结束!” “哦咧。”石品品说完,转身离去。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哦咧。” 没错! 刚才梅小苹也说了一句“哦咧”…… 8. 清晨,折腾了一夜的张涛和李颖都睡着了,而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我轻轻推开学生卧室的门,孩子们都甜甜地睡着,似乎在做什么美丽的梦。就连石品品也显得那么纯净、甜美。 那一刻,我怀疑昨夜的一切都是一个梦,光怪陆离的梦。 或者,仅仅是我做贼心虚、心中有鬼罢了,石品品也许只是个调皮而又具有表演天赋的孩子。 我悄悄退出孩子们的卧室,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慢慢地踱到池塘边。池塘里的鱼看到人影,慌乱了几下,又回复了平静。一条金鱼浮上来,嘴巴微微露出水面,然后一个优雅的转身,又沉了下去。这次,它没有微笑。 或许,上次,它也没有。我越来越怀疑那只是我的错觉。 池塘的水在晨风里微微荡漾,我悠长地叹了口气,想起了老师。 是的,对于她,我只记得“老师”这个称呼,别说她本来的样子,就连她的姓氏我都忘记了。 就像张涛说的那样,我们小时候那个年代,并不是没有问题儿童,而是大家都不关注罢了。我小时候,就有严重的强迫症,这种症状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除,比如,我总是在出门前忍不住检查行礼箱和门锁——虽然自己明明知道已经锁好了。 那个时候,我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总是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想做、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我杀死自己最喜欢的小狗,辱骂自己的母亲,伤害自己最喜欢的朋友,抓着自己最害怕的老鼠吓唬别的小朋友。我心底明明不想去做那些事情,害怕那些事情,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总是强迫自己去做。 老师是个志愿者,她和现在的我一样,也只是半瓶子晃荡的心理学老师,或者,她仅仅是个心理学爱好者。当她看到我一边吃着令人恶心的毛毛虫一边哭泣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决定——她要挽救我。 她决定用她那“半瓶子晃荡”的“药水”,来治疗我满身的伤疤。 我说过,她做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决定。因为她死了。 那天她站在池塘边,我猛地把她推了下去,她只挣扎了几下,就沉入了水底。我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喜欢她,可是我无法控制那双手。 长大后,我毅然选择了就读心理学,可是今天,我像当年的她一样,不过是半瓶子晃荡罢了。所以,我不敢去当真正的心理医师,不敢面对真正的病人。我只能,像现在这样,带着有性格问题的孩子玩玩夏令营而已。这些孩子并没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不过是“感冒打喷嚏”级别的小病罢了。 其实,我害怕这个大院,恐惧这个池塘,但是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选择这里来当夏令营的大本营,就像我当年无法控制自己把她推下水一样,越害怕来,越不想来,越偏偏要来——你可以认为,我是个固执而勇敢的人。 “孙老师……”怯怯的童音把我拉回现实,梅小苹小心翼翼地站在我身后,晨风有点凉,她披着自己的小毛巾被,被子的一角被她含在嘴里。 她说:“你是来看婶婶的么?” 我一颤:“石品品都说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婶婶,你们串通好的,是不是?” “哦……”梅小苹羞赧地一笑:“其实石品品一开始说池塘里有讲故事的金鱼婶婶时,我也不相信,不过后来,我感觉真的有金鱼婶婶啊……因为石品品讲的故事太好听了……小孩不可能讲出那么好听的故事,所以一定是金鱼婶婶躲在他背后讲的!” “你是说,你们所说的婶婶,是金鱼婶婶,而不是……”我沉重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看来果然是自己做贼心虚,昨夜,不过是孩子们童话般的幻想罢了。 “哦咧!当然是金鱼婶婶了!”梅小苹甜甜地笑着。 梅小苹说:“哦咧!” 哦咧! 奇 书 网注:网上收集不到第9小节,不知道是不是本来就没有。 10. 后来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情愿他们口中的“婶婶”是我去世二十年的老师,我宁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不愿意再听到“哦咧!”两个字。 就像我最先留意到的那样,一开始,梅小苹只是偶尔说一下“哦咧”,后来,她就像石品品一样,说每句话前,必须先说“哦咧”了。 一开始,只是梅小苹一个人说“哦咧”,后来,柳嘉嘉也开始说了,再后来所有小朋友都“哦咧”个没完。 “哦咧!我们玩捉迷藏吧?” “哦咧?黄磊躲到哪里了?” “哦咧!我找到柳嘉嘉了!” “哦咧——老师,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石品品就像个病原体,他把“哦咧”传染给了每个小朋友。 当我满心担忧地跟李颖和张涛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李颖笑着说:“哦咧!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你没发现,自从大家开始和石品品一起玩后,变得越来越开朗了么?你看梅小苹,不咬着毛巾被也能睡着了。” 张涛也很开心:“哦咧!我觉得我们以后应该让问题小孩和正常活泼的小孩一起玩,这样才更加有利于治疗。这是我们最成功的一次夏令营!” “你们怎么都哦咧了?”我紧紧皱着眉头。 李颖说:“小孙,你不觉得‘哦咧’是个很有感染力的词么?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心情额外畅快呢!石品品这小子,真有一手。” “难道你们忘了石品品是个多么诡异的小孩了吗?他装神弄鬼,他能模仿自己看不见的人的表情,他很可疑啊?怎么你们都站在他这一边了?”我急道。 “哦咧?”张涛望着我:“以前是我们太神经质了。后来事情不是真相大白了么,石品品只是个有着表演天赋具有感染力的小孩罢了。他和所有的小孩一样,天真无邪,充满幻想。他不过是幻想池塘里有个会讲故事的金鱼婶婶罢了,你怎么这么紧张?” 我怎么这么紧张?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我也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语言的感染力罢了。语言是这个世界上传染最快的“疾病”,比如和你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人,你们会用相同的语气说话,你们会有相同的口头禅;比如那些脍炙人口的相声小品里的经典语言,会在一夜之间风靡全国,成为全国人民的口头禅。 这可以理解,但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且,一定有哪里不对! 11. 是的,绝对有什么不对。 每次来到这个大院,我都会做那个梦。梦里,老师浮肿的身体漂浮在水里,嘴巴半张着,就像一跳巨型的金鱼。 这次来夏令营,我依旧不停地这个梦,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梦里除了我和老师的尸体,隐约还有一个人影。那个人影一直躲在我视线的角落,模糊不清。 而这个晚上,这个梦里,我终于看清了他——石品品! 没错!就是他!他在我的梦里默默地站着,直愣愣地望着我,竖着耳朵听我对着老师的尸体忏悔。直到我醒来,我还能记得他那微微扬起的小酒窝。 难道是因为我最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石品品身上,才会梦到他吗? 我望着和别的小朋友一起游戏的石品品,他“哦咧、哦咧”地和大家说闹着,和一个正常的小孩没什么不同,但是,我能感觉到,wrshǚ.сōm他的余光一直留在我身上。 无论我在哪里,他都恰到好处地让我在他的视觉范围内。 终于,他忍不住走过,扬起脸:“哦咧?孙老师,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如果你不一直看着我,怎么会知道我一直看着你呢?” “哦咧!”石品品严肃地瞪着眼睛:“是你看我,我才看你!” 我不想和一个小孩玩嘴皮儿游戏,蹲下来,和他平视着。我盯着他的眼睛问:“石品品,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石品品也盯着我的眼睛:“孙老师,你也有很多秘密。” “我有什么秘密?” 石品品侧过头,指了指池塘:“池塘里的胖婶婶就是你的秘密……”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不是说是金鱼婶婶吗?” “对啊。金鱼婶婶是我给那个胖婶婶取的外号。老师,你也知道……池塘里漂浮着一个看不见的胖婶婶吧……” “这么说,你能看到那个胖婶婶?”我低声问道。 “嗯。其实我以前骗你说我在教金鱼微笑,其实是我在找那个胖婶婶,她一到晚上浮上来,白天却又不见了……”他说着鼓起腮帮子:“那个胖婶婶的脸是这样的……老师,你一定认识那个胖婶婶了吧?” “没有啊!”我掩饰着。 “老师骗人!”石品品有点生气地说:“如果你不认识她,为什么每天晚上都站在池塘边和她说话!” 我趔趄着站起来,想起了昨夜梦里,石品品那对可爱的小酒窝。 我不敢做出这样的推测——石品品进入了我的梦。 可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我现在无法识别石品品话里的真假,因为他自己在不断地推翻自己以前的话,并在此基础上不断给我提出新的迷题。 或许,我应该相信他父亲的话:不要相信石品品。 12. 梅小苹又哭了,因为她毛巾被上的香水味消失了,而石品品的香水已经用完了。我轻轻抱起她:“小苹乖,夏令营明天就结束了。只要你坚持过这个晚上,等到明天回到家,让你妈妈给你买好多香水,好不好……” “哦咧……可是我今天晚上怎么办呐……”梅小苹边哭边踢腿。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她的发质柔软,绒绒的,手感很好、很熟悉。 是了,和石品品的发质一模一样! 我连忙放下梅小苹,慌慌张张地去摸别的小孩的脑袋,每个人都是如此,柔软、绒绒的,就像石品品一样。这决不是巧合,因为我明明记得,在来农庄的路上,我替柳嘉嘉梳辫子的时候,还夸她的头发很粗壮呢! 我大口喘着气,靠在墙壁上,惊恐地望着这一屋子孩子,不仅仅是头发,连表情、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和石品品一样了。 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奔到自己的卧室,翻出行礼箱里孩子们的档案,然后再跑回去,按照资料里的照片一一对比,越看越心惊。 是的,这些细小的发现,如果不仔细看,绝对不会发现。 梅小苹原本只有左脸有酒窝的,现在右脸也有了; 柳嘉嘉原本双眼皮不是很明显,但现在和石品品一样,有着迷人的双眼皮; 还有别的孩子,也在向着石品品的方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石品品就是像是太阳,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在跟着他的轨迹成长。甚至连张涛和李颖的脸上,也略微带着石品品的痕迹。 “哦咧?”梅小苹突然不哭了,指着颤抖着的我:“孙老师怎么了?好像见鬼了一样!” 是的,我死死盯着石品品,我一定是见鬼了!一定是!石品品绝对不是人,就算是,也一定是个怪胎!还有他那未曾露面的父母,也指不定是什么样的怪人! 他先是自己独自一人来参加夏令营,然后了狡猾地赢得了大家的好感,继而鼓着一张死人脸来吓唬我…… 我越想越不对。 然而此刻,我担心的还不是石品品,而是—— 明天回到市区,孩子的家长们会不会发现他们的变化?我们会不会因此而被起诉…… 这个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老师漂浮在池塘里,对我咧着嘴笑,那笑容和石品品像极了,就像一条微笑着的金鱼。她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可我什么都没听见。 这一次,梦里的石品品更加清晰了,他干脆走了过来,先是爬在池塘边认真研究了一下尸体,然后抬起头,无比清晰地说:“哦咧?孙老师,你一定从来没有完整地记住过你的梦。你记忆里,梦开始的地方就是站在这个池塘边,可是你还记得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难道你知道?” “哦咧!”石品品荡着小酒窝:“我当然记得了,因为你是在做梦,我不是。因为我一开始就在你的梦里。” 石品品说完这句话,天就亮了。外面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闹着,每个人都欢欣雀跃,因为他们就要回家了。 我坐起来,看着孩子堆里的石品品。他仿佛知道我在看他似的,扭过头,冲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狐狸的鬼脸。 13. 回去的路上,我给孩子的每个家长都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接人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当然,我也给石品品的父母打了电话。 这次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依旧是他的父亲,他用熟悉的语气说:“品品这孩子很独立,让他自己回来吧,我和他妈妈在家里等他。” 对于他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我有点生气,不由对石品品有了几分同情,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见一见他父母的决心:“石先生,我们必须确认孩子安全回家,才算完成工作,如果您实在不能来的话,我可以把孩子送回去。” 石品品扶着车座,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轻声说:“哦咧,孙老师,我自己能回去。”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对他的父亲说:“毕竟孩子只有6岁。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外,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好吧,我去接他。”他父亲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突然说:“孙老师,你不是为了送品品,而是要见我们,才这么坚持的吧?” 我毫不隐瞒:“没错。我是想跟您好好谈谈石品品的问题。” “您觉得他有问题?” “嗯。有很多问题。”我说。 一般的家长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的孩子,多少都会有些生气,但石品品的父亲却正好相反,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您这么一说,我也十分想和您见一面了。” 我挂了电话,认真地对石品品说:“你爸爸答应来接你了。” 石品品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我,然后淡淡地说:“哦咧,我爸爸不是来接我的,他只是想见见你。” “你怎么知道?” “哦咧!”他坐到我身边的空位上:“因为你很特别,就你没说‘哦咧’!” “没说哦咧那又怎么样?”我继续问。 他却不说话了,只是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沉默了好久,才淡淡地说:“哦咧……孙老师,你的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从你站在池塘那一刻开始的?” 我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的梦?” 他笑笑:“哦咧?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你在做梦,而我不是。” “那你说梦里的我在来到池塘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哦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胖婶婶要把你推进水里,而你最后却把她推进了水里。然后胖婶婶就漂浮在池塘里,而你就一直在那里自言自语。” “我站在那里说什么?” “哦咧,你站在那里讲‘教金鱼微笑’的故事。你说,胖婶婶就是故事里的那个邻居,她想教会金鱼微笑,没想到自己却跟着金鱼学会了鼓嘴。我就是在你梦里听到了这些,才叫那个胖婶婶是金鱼婶婶的。” “等等!”我疑惑地望着石品品:“你是说……你能进入我的梦?” 石品品得意地笑着:“还有张叔叔和李老师的梦,还有每个小朋友的梦……告诉你个秘密哦,每个小朋友都在第一天晚上梦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啦!哈哈!” 我该相信他的话吗? 我越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了。 14. 我忐忑地站在车门口,小声对李颖说:“一会我们该怎么办?” 李颖愕然道:“哦咧?什么怎么办?” 我急急地说:“就是家长们发现自己的孩子变了怎么办?” 李颖哈哈大笑着:“哦咧!他们把孩子交给我们,不就是为了让孩子改变么?” 我刚想继续说地清楚一些,只听梅小苹的妈妈发出一生惊呼:“天哪!才一个月,我几乎都认不出了!” 另外一个家长也说:“是啊,孩子真的变了!” 紧接着,他们一起涌到我面前,紧紧拉住我和李颖的手:“谢谢你们,这个夏令营真有用,孩子变得开朗多了。” 李颖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哦咧!其实孩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们只是让他们变得更加开朗一点而已!” 李颖跟家长们应承着,我抽了个空挡,悄悄撤出身,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着石品品父母的影子. 是他们!就是他们!我忍不住笑了,石品品的父母实在太好认了,倘若你认识石品品,就一定能认出他们-----他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石品品的父亲,俨然就是中年版的石品品;而她的母亲,则是中年妇女版的石品品. 我拉起石品品,径直向他们走去. 石先生和石太太先是仔细地打量我,然后互相对视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惊喜.他们也像其他家长一样,紧紧握住我的手,兴奋地说:"您就是孙老师吧?长的一点都不像品品!"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要像你们的孩子." 他们夫妇二人一听,更加兴奋了:"你也没学着品品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撤回被握得生疼的手:"我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你们?石品品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小孩?为什么他能模仿根本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我猜,那一刻的我,一定像“十万个为什么。” 石品品的父亲伸出手,制止了我继续问下去。他从衣兜里掏出钱包,递给我。 钱包里是一张全家福,夫妇二人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的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石品品的父亲说:“如果我说,这张照片就是我们的全家福,你信吗?” 我诧异地摇摇头:“若说这婴儿是品品,我信。”我拿照片认真跟眼前人对比着:“若说照片上的夫妇就是您二位,我可不信,一点都不像!” 石品品的母亲温柔地笑着说:“照片上的人,就是6年前的我们。都说孩子像父母,可是我们在这六年里,却越来越像自己的孩子。” “啊?” 石品品的父亲叹口气:“品品就是这么奇怪的孩子,他就像一个能量场,和他长期在一起的人,都会慢慢变得像他,无论是性格、神态、还是外貌,而且,他还会赢得每个人的认同和喜欢。我和他的妈妈,为了不令我们一家变成套瓶娃娃,不得不定期离开他一段时间……” “可是……”我刚要继续问,他的母亲又打断了我。 “你一定还发现了这孩子其他奇怪的地方是么?他好象知道你的梦,并会把你梦到的人模仿出来,是不?孙老师,您一定吓坏了……” 我点点头,是的,我确实被吓到了,尤其还是有着那般过往的我。 “品品他……是一个可以进入别人梦里的孩子……如果他愿意,他可以随意进入任何一个人的梦。而且,他还是个那么具有模仿天赋的孩子……” 这下,我大抵明白了:“简单说,石品品就是一个会把自己的性格外貌传染给别人、且能进入别人的梦里的小孩,对吗?可是,为什么你们见到我会这么高兴?” “因为你是个抗体啊!”石品品的父亲兴奋地说:“你没有变!跟我们送品品上车时,偷偷看到你的那时一样,丝毫没有被品品传染!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做品品的私人教师,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希望通过你,找到把品品变成正常小孩的办法!” 我低头看了看石品品,他神秘地撇撇嘴,嘟囔着:“孙老师也不是正常人……” 15. 像我这样没有远大抱负的人,没道理不接受这么好的差使。 我心底并不热衷于把品品变成正常的小孩,我觉得他这样“不正常”挺好的,前途无量。比如,他可以当广告模特蛊惑人心,可以当警察、当演员……他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而陪他长大的我,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他的经纪人…… 当然,这仅仅是我的幻想罢了,而让品品恢复正常,也是他父母的幻想。 因为很久以后的一天,石品品突然对我说:“哦咧!孙老师,我爸是不是告诉过你无数次不要相信我的话?” 我点点头。 “哦咧,那,你是不是还是相信我的话?比如我以前告诉过你的那个梦?” 我又点点头。 “哦咧……”石品品咽了口吐沫:“其实那是骗你的!你真实的梦是,胖婶婶把一个小孩推进了水里,然后自己偷偷跑掉了。那个小孩淹死了。你梦里看到的池塘里的人,就是你自己被泡的浮肿的尸体……” “那么现在的我又是什么?”我笑笑,不信。 “哦咧!孙老师,你还不明白吗?你是个死人!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不被我传染!”石品品一本正经地说。 被他这么一说,我又有点相信他的话了,他讲的每一个版本的故事,都那么逼真,那么有理有据。我甚至回忆起,自己曾经拖着浮肿的身体,从池塘里爬了出来…… 这时,石品品的爸爸在书房喊道:“孙老师,你别听胡言乱语了!” “哦……” 说实在的,我最近的梦越来越混乱了…… 16. 这个故事是真的。 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一种人,他们身上仿佛具有神秘而强大的磁场,让你忍不住靠近他,喜欢他,信任他,模仿他,跟随他; 这个世界上,也真的存在另外一种人,他们因了内心的空虚和不够坚定,总是忍不住被别人吸引,模仿别人,跟随别人。 你,是哪种? [完] NO.9 尖叫的老巫婆 你以为他们还是孩子,可他们已经什么都懂了;你以为他们什么都懂了,可他们其实还是孩子。 1. 童话里有一座美丽的森林,森林里没有七个小矮人,而是住着一个丑陋的、形迹可疑的老巫婆。那个老巫婆有一座甜美的房子,那座房子的墙壁、门窗全部是用巧克力、蛋糕还有各种各样美味的甜品做成的。 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时常会被这座小屋吸引,在醉人的甜蜜里钻入老巫婆的陷阱。后来,有一对贫穷的夫妻,养不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就把他们遗弃在森林里。兄弟俩在迷路了几天几夜后,wωw奇Qìsuu書còm网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小屋。老巫婆热情地收养了他们,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宠爱,并且养得白白胖胖的。 不过,那兄弟俩可不傻,他们知道老巫婆的险恶用心,知道老巫婆养胖他们就和养胖两只小猪没有什么区别,目的就是将他们吃掉。 聪明而勇敢的两兄弟,最终齐心合力,用计谋将老巫婆推进了火热的烤炉。并且拿走了巫婆所有的财宝,走出了森林,最后和父母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嘘——听?谁在尖叫? 2. 马路边上有一个淡淡的、很不规则的圈圈,用白色的什么涂料画的,还带着一种脏兮兮的暗红。那个圈圈是七扭八歪凄婉回肠的人型,普通人很难用这种姿势躺在地上,练过瑜伽的除外。 路小晴每天放学后都坐在电视机前练瑜伽。 舒芙扯了扯路小晴的书包:“你能摆出这种姿势吗?” “当然!”路小晴自信地鼓起小腮帮子吹了吹刘海,“赌一个星期的零用钱怎么样?你知道的,我最近想钱都想疯了。”说罢,也不管舒芙答不答应这个赌局,路小晴利索地从肩上卸下书包,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叉开腿,站在人型脚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 路边有人捂着嘴唏嘘,但路小晴不在乎。那个高难度的圈圈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裁剪合体,恰到好处。 “脏人儿!怎么样?”路小晴躺在地上的样子有点含情脉脉。 舒芙突然觉得很冷,一把拉起她:“小疯子!” “零用钱!”路小晴嬉皮笑脸地伸出手。 舒芙叹口气,从钱包里扯出100块塞给她:“打劫的小疯子!” 路小晴满意地笑了笑:“明天见了哦!” 舒芙“哦”了一声,失神地望着地上,那个圈圈,是一个女生生命里最后的印记——前天,邻校的女生跳楼自杀了,她着陆的地方,正是这里。 最近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据说她自杀是因为从小就长很漂亮,因为太漂亮,所以总是被别的女生嫉妒,因为总是被嫉妒,所以感觉很有压力。听路小晴说,她在遗书里写道,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变得越来越漂亮,嫉妒她的人越来越多,她的压力越来越大,感觉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在这种压力下继续生活下去了,所以自杀了。 舒芙长长地叹口气,向旁边的小超市走去,她庆幸自己没有漂亮到要自杀的那种程度。 舒芙用最后的零用钱买了三样东西,一本最新的《名侦探柯南》、一包趣多多还有一包卫生巾。《名侦探柯南》和卫生巾是要藏起来的,被同学知道她还在看柯南的话,会被笑话老土;被同学看到她已经轻车熟路地买卫生巾的话,会被叫做老女人。她只有13岁,还不想成为又老又土的女人——咳咳,倘若她可以被称作女人的话。 趣多多要一整块全部放进嘴里才好吃,虽然那些迷人的巧克力仁很可能会让她成为又老又土又胖的女人。她边享受着巧克力的甜美边皱起眉头,如果自己继续这么吃下去,是不是就真的该考虑要不要节约零用买减肥药了。同桌路小晴在吃减肥药,虽然她并不胖。舒芙曾很郑重地告诫她发育期吃减肥药以后会不能生小孩,但是现在她有点想知道她吃的减肥药是什么牌子的,毕竟生小孩那种事情太遥远了。 或许还不等初中毕业,世界末日就到了呢。 3. 他又来了——他最近一个礼拜经常来。 舒芙调整了一下书包的肩带,望着站在校门口的那个干净的老男人,其实他也不是特别老,和她爸爸差不多的年纪,据说那种年纪正是男人们巅峰时期。 他像往常一样拿着一盒诱人的糕点,温文尔雅地站在校门口,目光匆忙地从那些冒着青春痘的脸上扫过,偶尔会在某个漂亮可爱的女生脸上停留片刻。是来接孩子的吗?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自己的爸爸了。舒芙叹口气,决定今天一定等待那个同学出现,看看是谁这么幸福。他等的人马上就出来了,是个皮肤白皙没有青春痘的女生,连脖子也是那种大蒜的颜色,嫩生生的。 舒芙看着那老男人低头哈腰地奉上手里的甜品,满脸恳求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着什么,他一手做着邀请的姿势一手扶着女孩的后背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直觉。 那不是一个父亲的姿态。 在他拉开车门的一瞬间,舒芙看到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女孩,很瘦,头发很长,穿着一件浅色的连衣裙——不是校服。 黑色轿车离开的时候,后座上女孩突然抬起身子,露出略带苍白的脸。她伸出细细的手指,在半透明的后车窗比划了几个字母。 舒芙叼着饼干,快速从书包的侧兜里拿出圆珠笔,在手心上照猫画葫芦(是依瓢画葫芦、照猫画虎的结合体)地写下来,——那是四个很简洁的字母:“help”。 Help! 舒芙心中一颤,又急忙将车牌号写进掌心,这是一个侦探的好习惯。 4. 晚饭照旧自己吃,做主治医师的女儿就得忍受这种日子。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主治医师的女人,因为主治医师的女人可以离婚跑掉,主治医师的女儿却只能日复一日吃微波炉食品。 把碗筷甩进洗碗机,舒芙郑重地把《名侦探柯南》摆在书桌很显眼的位置,以此激励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写完作业。写到一半,她突然才想起掌心的车牌号,急忙将它抄了下来。一写完作业她就要对这个车牌号进行“人肉搜索”。 次日整整一天,舒芙过得很压抑,听说他们学校也有女生自杀了,是初二年级的一个学姐,皮肤很白,自杀的方式和地点,和邻校那个女生一样。舒芙特意跑到那里看了看,前两天路小晴躺过的位置,有了一个崭新的圈圈。 舒芙并不认识那个女生,甚至她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直觉告诉她,那个女生很可能是她昨天见到的那个——她可能不是自杀的。 无凭无据总不能就这么报警吧?她决定要好好想想这件事,但路小晴总在她想到关键地方的时候举手说要去洗手间,看着隔壁桌兜里的那卷卫生纸变得越来越瘦,她决定一定要问问路小晴在吃哪种牌子的减肥药——以后她绝不买这个牌子。 放学的时候,路小晴已经和她桌兜里的卫生纸一样奄奄一息了。 “喂!舒肤佳,你家老爹晚上又在医院吧,要不到我家吃晚饭去?”路小晴扶着课桌泱泱地整理着书包。舒肤佳是舒芙的外号,这是她唯一感激她母亲的地方。舒芙这名字是母亲取的,倘若她当时头脑一热给她取名叫“舒尔”,那么她今天的外号就要叫做“舒尔美”了。 “不去了。”舒芙把书本塞进包里,“这周我们组值日,还得要你等我什么的,麻烦。” “那我先走了哦!” “你没事吧?”舒芙担忧地望着她。 “还好啦!” 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舒芙边擦着窗台,边从窗口看着路小晴躬着腰捂着肚子出现在学校的前院,慢腾腾地向大门口走去。或许她邀请我去吃晚饭只是想请我送她回家,舒芙想到这里,用抹布敲敲脑门,觉得自己真是个迟钝的家伙。 这时,那个男人又出现了,舒芙不由崩起了神经。虽然距离很远,但是她依旧能感觉到他那搜索引擎一般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路小晴身上。 他认识路小晴吗? 他以一种卑微的姿势微微探着身子,似乎是在和路小晴说着什么。路小晴捂着肚子直摇头,那个男人又说了几句什么,路小晴微微直起身子,犹豫了几秒,然后跟着他离开了学校。 舒芙紧紧皱起眉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干脆扔下抹布向校门口冲去。待她跑到门口,路小晴和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5. 第二天,路小晴的眼睛减肥失败,本来就有些鼓鼓的眼睛胖成了真正的金鱼眼。课间休息的时候,舒芙低声问道:“昨天那个男人是谁啊?” “哪个?” “就是接走你的那个?你的亲戚吗?” “哦……呃……那个吗?”路小晴的有些慌乱地翻着书,“是一个朋友的爸爸。呃……其实,我那个朋友也是昨天刚认识的。” “怎么回事啊?”舒芙觉得这事儿太可疑了,路小晴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 “是……其实也没什么了,他有事想请我帮忙。”路小晴抬起眼睛,“而且,还有酬劳哦。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攒够割双眼皮的钱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这金鱼眼。” 其实路小晴并算不上是金鱼眼,略略鼓着的单眼皮恰恰是她最可爱的地方。 舒芙捏捏她的脸蛋道:“拜托!现在都流行单眼皮女生,况且,就算你割了双眼皮,也不过是双眼皮金鱼罢了,改变不了什么的!”说到这里,她突然心里一沉:“不对,让你帮忙?你能帮他什么啊?还有酬劳?听起来酬劳还挺高……小晴,你该不会去做……那种事情了吧?” “哪种?”路小晴一脸茫然。 “就是……就是……”舒芙把嘴凑到她耳边,低低了说了句什么。 “啐!舒肤佳!你这个脏人儿!”路小晴推开她的脑袋,“你漫画看多了吧!想象力真够九转十八弯的!我们可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是他有个生病的女儿,很孤独,他想为她女儿找个朋友,免得被闷坏了。” “哦”,舒芙想起了黑色轿车里的那个浅色连衣裙少女,“他女儿有什么病?” “不知道呢。昨天他只是接我去他家介绍了下他家的情况,他女儿昨天好像不舒服,一直窝在房间里没出来。哦,对了,这几天我都要晚点回家,我跟家里人说我是去你家写作业了,你可别给我穿帮了哦!” “哦,不过你小心点啊。”舒芙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变态的老男人可多了。” 之后的那几天,路小晴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上课的时候时常走神,忧郁像眼屎一样堆积在她的眼睛里。舒芙几次问她,她都闪烁其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舒芙还记得路小晴出事的前一天下午,她一直吞吞吐吐想对舒芙说点什么,可是“那点什么”似乎一直噎在她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放学的时候,她郑重地拉住舒芙的手,说:“我觉得,叶叔叔……哦,就是你嘴里的那个老男人,他好像一直在虐待他女儿……” “你说什么?” “哎呀,没什么了,一两句也说不清,我今天再去一次就能查个水落石出了。” 但路小晴此去非但没有“水落石出”,就连她自己也“石沉大海”了——她就像和舒芙打赌的时候一样,以那种高难度的姿势恰到好处地躺在那个不规则的圈圈里,一丝不苟,血流成河,要是她画几何图形也这么规矩就好了。 旁边有人唏嘘:“又是这里,第三个了,警察都省得画圈了……” 6. 舒芙很想让爸爸陪陪她,她最近总是奇怪的梦,梦中是暗淡的彩色,杂乱无章,像一部被剪辑的乱七八糟的文艺电影,哀伤而焦虑。每当她从梦中醒来,都会发现自己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躺在床上,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皱巴巴地拧着,就像马路边上的那个圈圈。 “我可没有练过瑜伽。”想到这里,舒芙的心里凉凉的。 爸爸很快就要升职为副院长了,做大人很辛苦吧?要是能一直不长大就好了,“时间停止”的咒语是没有的,那么,就在成为大人之前就死掉好了, “舒肤佳!你这个脏人儿!” “呃?!”舒芙满头大汗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她习惯性地要掐掐旁边座位上的人,刚要低声责怪她为什么不叫醒她,可是手伸到一半,又僵在半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眼睛湿湿地望着讲台上那个时尚的数学老师以及老师身后黑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图形和公式。 “你又在走神儿吧,来,到黑板上来证明下这道几何题。”数学老师那微笑里的阳光恶狠狠地刺进了舒芙阴郁哀愁的心里。她慢腾腾地走向讲台,走到一半,突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老师你知不知道你学我们说话很恶心啊……想和学生打成一片也不能这么恶心人啊……呜呜……” “怎么了这是?” 舒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着身旁空荡荡的课桌:“以后不要叫我舒肤佳……不要叫我脏人儿……呜呜……” 没有人能比路小晴叫得好听,没有人,可是那个叫得最好听的人永远地离开了,被一辆黑色汽车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都喜欢姓叶,那个变态的老男人真的糟蹋了这么美好的一个姓氏。 她望着他打开车门,拎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走进郊外的别墅,那是叶变态的工作室。舒芙咬了咬笔头,又在小本本上记录下了什么。过了一会,叶变态又出来了,拉着一个穿着连衣裙的瘦弱女孩。那个女孩大抵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脸上带着阴郁冰冷的苍白。她默默地钻进车的后座,像一只凭人摆布的小猫。 轿车优雅地调了个头,慢慢向市区驰去,舒芙知道,他是送那个女孩回他在市区的家,他家就在路小晴自杀的那栋大厦。 “还跟着吗?小妹妹?”出租车司机扭头问问舒芙。 “跟。”舒芙简洁地说。 “那个男人是谁啊?” 舒芙瞥了一眼司机,说道:“我爸,我妈让我跟踪的。” 司机摇摇头:“现在的小孩,个个都精得跟妖精似的。” 叶变态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舒芙曾特意去看过他的画展,残酷而阴郁。那个画展叫《土马路》,画展里的每一幅画名字的开头都是“土马路”。每一幅“土马路”里都有一个高难度的不规则人型圈圈,但圈圈里并没有人,只有一滩融化了的液体。《土马路·冰激凌》的圈圈里是融化了的冰激凌,《土马路·大白兔》的圈圈里是融化了的奶糖,《土马路·巧克力》的圈圈里是融化了的巧克力。 有一幅新摆进去的画叫《土马路·花生酱》,画里的圈圈和路小晴死亡的姿势一模一样。舒芙无数次站在那幅画前泪流满面,因为路小晴从来不吃花生酱,她在减肥。 7. 大人的世界那么复杂,有很多条条框框,但是那些条条框框多数时候用来约束好人惩治愚蠢的坏人的。精明的坏人会用那些条条框框来逃脱法律的制裁逍遥法外继续作恶。 舒芙不能让叶变态逍遥法外,因为他夺走了叫“脏人儿”叫得最好听的路小晴。 叶变态回到市区的公寓后,拉着女儿上了楼,这一次,舒芙看到了女孩脖颈上深紫色的淤痕,于是心情变得愈加阴郁了。 当时已经是晚上了,按照她这几天蹲点获得的信息来看,他应该不会再出来了。但是很意外,就在舒芙准备离开的时候,叶变态又衣帽整齐地出来了。这次他没有开车,而是径直走进了门口的一家网吧。据说到网吧上网这是一种境界,谢天谢地,叶变态有这种境界。 舒芙是以上厕所的借口进去的,因为没有身份证不能进网吧。她看到他坐在贵宾区,手里的雪茄悠闲地冒着灰蓝色的烟。她假装不经意的,慢慢从他身后走过,并快速记下了他所登录的聊天室的名字和他的昵称。他的昵称很好记,和他的真名一样,叶轩。 他不仅糟蹋了一个好姓氏,还糟蹋了一个好名字。 舒芙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甩掉书包作业也顾不上写就打开电脑,搜到那个聊天室的地址,然后随便注册了个账号便钻了进去。 舒芙的昵称叫舒肤佳。 叶轩说:这个名字真好,干净、质朴,带着家的味道。 舒芙说:我也喜欢这个名字,喜欢家的味道。你有家吗? 叶轩说:怎么说呢,说有吧,也有,说没有吧,也没有。你呢? 舒芙说:这么说吧,关于家,我呢,说没有也有,说有也没有。 叶轩说:看来我们是同命相怜了,缘分。 舒芙说:一般男人都是用这种话来和女人靠近距离的。 叶轩说:看来你很老道啊。 舒芙说:我不是老道,是老道姑。 叶轩说:哈哈,你真有趣,你多大?看说话的语气很成熟的样子,31? 舒芙说:反过来? 叶轩说:什么? 舒芙说:我的年龄是反过来。 叶轩说:13?你开玩笑吧? 舒芙说:真的,骗你干嘛?知道我年龄这么小你该不理我了吧,听说你们男人来这种聊天室是来找女人的,而不是找女儿。 叶轩说:你真的13啊?你要真的13那更好啊。 舒芙说:为什么? 叶轩说:相对于女人而言,我更喜欢女儿。我喜欢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能给我很多灵感。 舒芙说:灵感?你是作家?作曲家?还是“作”什么的“家”? 叶轩说:我画画。 舒芙说:哇!崇拜!你画过什么? 叶轩说:最近画廊在展出我的《土马路》系列作品。 舒芙说:土马路?好土的名字?画的都是什么? 叶轩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在路边留下的痕迹,人生里最后的Qī.shū.ωǎng.、绝望的痕迹。 舒芙说:不懂…… 叶轩说:就是女孩子跳楼自杀后,警察勘察现场的时候根据她们尸体的姿势画出的图形。 舒芙说:所以这系列作品才叫土马路吗? 叶轩说:有这个原因,但土马路有更深的含义,如果你有机会去看我的画展的话,画展的前言里有。 舒芙说:听起来很深奥的样子,真想亲自听你说,我一直很崇拜画家的,你会和我见面吗? 叶轩说:为什么不? 舒芙说:可我只有13岁,可能和你的期待很有出入…… 叶轩说:你觉得我的期待是什么? 舒芙说:你的期待?不是one night? 叶轩说:……小孩子别跟陌生人这么说话,现在坏人很多的。 舒芙说:你是坏人吗? 叶轩说:有时候是。 舒芙说:那你还会见我吗? 叶轩说:必须要见一见了,要好好教育你一下。 舒芙说:好啊,很久没有人“教育”我了。 8. 见面的时间约在了周末,地点是叶轩的画廊。舒芙本来想了一个很赞的接头的暗号,可是叶轩说不用,他说他有自信一眼就认出她,他说她的身上一定有家的味道。 事实上,叶轩果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那天画馆修理空调系统,停展一天,整个画廊只有叶轩和舒芙两个人。 叶轩摸了摸舒芙的头顶,舒芙的发根竖了起来;叶轩又拍拍舒芙的肩膀,舒芙的肩膀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但是(奇)她强忍着这(书)一切,做出天真可爱的样子,并且坚持叫他“偶爸”。 “偶爸!这些画都是写实的吗?” “有的是。” “偶爸,这幅呢?” “这幅是想象出来的。” “偶爸,要是没有我们这样的少女跳楼自杀你的灵感是不是就会枯竭了?” “……这个问题很难说……” “偶爸,这里没有空调,好热。” “那我们换个地方好了。”叶轩咽了口吐沫。 “你一定有画室吧?不如带我去画室看看啊!”舒芙扬起脸,嘟起嘴唇。 “那里么?太远了,而且很偏僻。”叶轩犹豫道。 “偶爸~~~”舒芙嗲声嗲气地扯着他的衣角。 叶轩微笑道:“为什么叫我偶爸?是不是我很亲切很像你爸爸?” 舒芙翻了翻白眼,做出很夸张的表情:“哇,浪费我半天感情,原来你根本不知道偶爸是什么意思啊?你不看韩剧的吗?偶爸是韩语啊……意思呢……就是哥哥的意思,而且是那种哥哥哦!” “哪种?” “很亲密的那种。”舒芙冲他挤挤眼晴,“偶爸~~~~我要去看看你的画室。” “好吧好吧!看在你是小孩子的份儿上,要知道我的画室还从来没有外人进去过。”叶轩做出举手投降的姿势,随即,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淡,“要是她也像你这么健康活泼就好了。” “谁?” “我的女儿。下次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她很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9. 舒芙觉得画室都应该是凌乱的、杂七杂八的、颓废而充满诗意的,但叶轩的画室和她想象中不一样。整个画室就如他的人一般,透着一种温吞吞的、变态的干净。 一楼是一个大厅,摆着沙发电脑,墙壁上是一些画,画里都是同一个少女,正是那个在后车窗写下“help”的女孩。 舒芙舔着嘴唇,看着那些画,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吓到了吧。”叶轩从里间端出一杯水,“她是我的女儿。” 舒芙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想不到叶轩为了作画,竟然让自己的女儿摆出这么多可怕的姿势。画里的少女,有的泡在浴室里正在割腕、有的站在楼顶或者河边,有的正举着一个塑料袋准备套在头上,全部都是自杀的姿势。她想起女孩脖子上的淤痕,又想起路小晴生前说过的话,更加坚定了除掉叶变态的决心。 “好酷啊!”舒芙言不由衷地赞叹道,“这些画都是写实吗?” “当然——不是。”叶轩自以为很幽默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画室这里只有白开水。” “我最讨厌喝白开水了。”舒芙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瓶可乐,“这么热的天气喝可乐才对得起自己,你要不要来一口?” “好啊!”叶轩觉得自己和她在一起似乎也变成了大孩子,他接过了瓶子,“咕咚咕咚”猛喝几口。 舒芙满意地笑着,惬意地把自己半个身体都埋进大沙发,说道:“偶爸,你小时候,你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啊?” “什么?”叶轩一愣,还傻乎乎打了个嗝。 “你这个大变态!”舒芙恶狠狠地说。 “什么?!”叶轩只觉得脑袋一蒙,一头栽在地上。 “偶爸!偶爸!”舒芙扑过去,摇晃着他的肩膀,“偶爸~~~偶爸!你怎么了?”舒芙叫着叫着,就扒在叶轩胸前哈哈大笑起来——她对自己前面的演技很满意。 10. 叶轩醒来时,发现画室里已经乱七八糟,而他自己,则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客厅中央一根装饰用的柱子上。 舒芙从楼上的工作间搬来画架,正坐在他对面,眯着眼睛用铅笔测量他的尺寸。她看到他醒来,很严肃地将食指放在双唇中间:“嘘……我才画了一半而已。” “你在玩什么?快放开我!” “放开你还怎么玩啊?”舒芙扔下铅笔,慢条斯理地从墙壁上把那些画摘下来,在他面前一字排开,“这么多死法,亏你想得出来啊?你觉得画里这些死法,那个比较适合你?” “你到底是谁?” 舒芙把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鬼~~死在你手里的那些女孩的冤鬼~~” 叶轩挣扎道:“别闹了!”他看了看那些画,又说道:“你以为是我让画里的女孩自杀的吗?她是我的女儿!她还活着并没有死,不信你可以打我家里电话问一下。” “我当然知道她没有死,毕竟是你亲生女儿,你虐待她逼她当你的自杀模特就好了,当然没有杀死她。”叶轩张了张嘴,但舒芙马上打断了他:“别狡辩!我见过她身上有伤。” 叶轩紧紧皱起眉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是,也不是。”舒芙得意地说。 “你究竟是谁?” “舒肤佳,促进健康为全家!”舒芙学着广告里的样子。 叶轩耐住性子,一字一句地说:“听着,你!你一定是对我有所误会,我并没有虐待自己的女儿,她身上的伤都是她自己搞出来的!” “哦,我知道了!”舒芙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的女儿有忧郁症,并且有自杀倾向,还自虐是吧?或许还有妄想症……总之很复杂……” “你都知道?”叶轩愕然道。 “当然知道。你的女儿可能会向别人求救,说你虐待她,但事实上那只是她的妄想,她神志不清的时候会自虐,待她清醒后就幻想那些伤你是打的。” “就是那样!”叶轩大声叫道,“我以女儿为模特画的那些画,都是因为伤心,因为自责,因为画里的每一种自杀方式,她都用过……我把那些画下来,是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不要再让那些事情发生。” “真是个伟大的父亲啊!”舒芙走到他身前,叹道。随即,她恨恨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可惜,你这些话鬼话我都不信!我随口编了个理由你就顺着说下去,你真当我是傻瓜啊!你这个变态!” “你到底想怎么样?”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舒芙露出可爱的笑容,“不如每一种自杀方式你都试下喽?”说完,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据说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你别乱来!”叶轩尖叫道,“要出人命的!” “对啊,就是要出人命啊!”舒芙说完,将塑料袋套到他的头上。 11. 叶轩微微睁开眼睛,只觉得头蒙蒙的,仿若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头疼欲裂。 舒芙正盘着腿坐在地上看漫画,她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又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 “你……” “嘘……”舒芙打断他,“别说话,我正看到关键的地方呢!”她慢悠悠地翻过一页,认真的了看完了,才继续说道:“偶爸,下面一种自杀方式是什么?割腕好不好?” “你应该是去看心理医生。”叶轩虚弱地说,“真的。放开我,你之前做过的一切我都不会计较,我会放你离开这里,从此两不相见。你还是孩子。” “偶爸,你也知道我是孩子啊,不简单呢!有进步。”舒芙拿出小刀,在衣角上蹭了蹭,“那些被你害死的少女,不也是孩子吗?你伤害她们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我没有杀人!”叶轩争辩道。 “你有!”舒芙咬牙切齿,“别在我面前演戏!没用的,我亲眼看到你从我们学校带走了两个女生,那两个女生都死了!” “你!”叶轩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女,做出百口莫辩的样子,“你!我……是,没错。但是我……那只是我想给自己的女儿找几个朋友而已!” “但是为什么她们都死了?”舒芙想起了路小晴,眼睛顿然变得湿湿的。 “她们没有死!” “你放屁!”舒芙怒道,“路小晴呢!我亲眼看到……路小晴的尸体,还会是假的?!” “路小晴……”叶轩痛苦地闭上眼睛,“路小晴她……好吧,你报警吧!就算我杀了人,法律也会制裁我的!你报警吧!我就被绑在这里,你现在报警,让警察来抓我。” “你以为我是那些无知的少女吗?警察很麻烦的。”舒芙有些不耐烦,她从浴室拿来一个脸盆,放在叶轩的脚下,然后握着小刀,咬着牙,冲着叶轩的手腕割去。 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脸盆里,叶轩的脸因了恐惧而扭曲:“你!你不知道么,杀人是要偿命的。” “我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我才这么做的!我现在就正在让你偿命!” “我是说你!一定有人看到你今天和我在一起,你会被抓起来的。” “放心吧!”舒芙自信地笑道,“你以为我那几百集的名侦探柯南都是白看的啊?!况且,就算被抓到又能怎样?大不了去劳教!” “求求你……”叶轩虚弱道,“求求你放过我……” “那些女孩是不是也求过你?就像你现在求我一样?可是你放过她们了吗?”舒芙恨恨道,“你放过她们了吗?你为什么没有放过路小晴?” “我真的……没有……” 12. 我还活着——这是叶轩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他只觉得全身都轻飘飘的,似乎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杀了路小晴,还能令她伪装成自杀的样子的?”舒芙打了个哈欠,似乎刚刚睡了一个惬意的午觉。 “我真的没有杀她。真的。”叶轩气若游丝,“是的,没错,在出事前我们确实有一些不愉快,因为她和我女儿成为朋友后,我女儿的妄想症又发作,对她说我虐待她。她去质问我,我解释了半天她也不肯相信……” “所以你在争执中把她推了下去?我知道你家住在顶楼!推她下去很容易被人误解成她是从楼顶跳下来自杀的!你干的,是不是?” “我……”叶轩痛苦的摇摇头,“大侦探……求求你,把我交给警察好不好?你现在就打电话,我……好吧,我承认我杀了路小晴,你现在就打110,我亲自向警方自首。我自首还不行?” “好啊!”舒芙拿出一个录音笔,又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摆在他眼前,“照着纸上念,念完了我就报警。” “好……”叶轩眯着眼睛,念道,“我叫叶轩,是个狂热的艺术家,是的,我很狂热。为了寻求艺术的灵感,我不但虐待自己的女儿,还以女儿为借口诱骗未成年少女,并残忍地杀害了她们,制造出她们自杀的假象。我知道我罪孽慎重,我的良心日日经受着煎熬,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那些少女来找我索命……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日子了,所以决定自杀……” “啪嗒!”舒芙关闭了录音。 “我没有要自杀!”叶轩颤抖着说。 [奇]“你有。不过,我可不会真的报警,”舒芙斩钉截铁地说,“等警察来了,你一定是反咬一口,说是我逼着你,你才那么说的!我可不是白痴!不要小看小孩子!” [书]“你!你!你、你这个恶魔!”叶轩怒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就算你逃过法律的制裁,也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哇!我好不安,好害怕!”舒芙全身打着哆嗦,随即,她又莞尔一笑,“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吓到我吗?变态!偶爸,你是大变态!你还敢明目张胆地展出你那些残酷的画!你那每一副画上都沾满了女孩子们的鲜血吧!还土马路呢!呸!” “你应该好好看看画展的前言,你知道土马路的意思吗?”叶轩无奈道,“其实……” “你给我住口!你现在说这么也没用了!”舒芙边说边又拿起小刀,再次向他的手腕割去,这次可不是吓唬他,而是真正地割向大动脉。 13. 舒芙很久没有见到爸爸了,成为副院长的爸爸真是意气风发。 在家里举行的庆功宴会上,舒芙像个乖乖女一样认真请教着爸爸同事们那些医学上问题,大人们都夸舒芙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话题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心理学领域上。其中一个阿姨说,现在的未成年的心理问题必须引起重视了,她说到了那个因为太漂亮而自杀的女生,还说到了和舒芙同校的女生,据说,舒芙的那个学姐是因为怀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自杀的。 说到这里,又有人说,前些日子有个画家自杀了,还有录音遗言,说是靠杀害未成年少女来获取灵感的,现在变态的人怎么这么多呢! 哎?另一个说道,那个画家的女儿也自杀了呢,据说本来就有忧郁症和妄想症。那女孩还留了遗书,说自己在病发的时候无意中把另一个女孩推下楼,良心不安,干脆自己也跳楼了。 说到这里,大家都唏嘘不已,有人建议舒芙的爸爸正式上任后,要重视下医院的心理疾病科,虽然不是专业的心理医院,但是这个科室必须重视起来。 听到了这里,舒芙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说前两个女生都是真的自杀喽……那路小晴到底是叶轩害死的,还是叶轩的女儿害死的? 一定是叶轩吧,舒芙很阿Q地想,叶轩的女儿有妄想症,她害死了路小晴只是她的妄想而已,叶轩才是真正的凶手。 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 14. 舒芙怎么也没想到,叶轩到死还能火一把,他那本来不冷不热的画展在他死后恶狠狠地红火起来。 舒芙更没想到她会再次去看那个“土马路”。 这一次,她很认真地看了前言。 前言里说: “我记得自己中学的时候,在乡下读书。那时的英文老师都很差劲儿,多数时候他们自己都搞不懂那些单词的发音。我记得有一节英文课,学的是“今天”、“昨天”和“明天”三个单词。英文老师说,如果实在记不住发音,他有一个很好的窍门。 “今天”的发音是“土堆”,“昨天”的发音“也是土堆”,后天的发音是“土马路”。 今天是土堆,昨天也是土堆,后天就变成土马路——还好,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虽然今天和昨天都是土堆,但起码明天会变成土马路。 “土马路”系列作品,是献给我那唯一的女儿的,希望她能够明白,熬过了昨天、今天,明天一定有希望,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叶轩” 看到这里,舒芙只觉得天一下子阴了下来,她莫名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童话,童话里的小孩杀死收养他们的老巫婆,仅仅是因为他们以为她要吃掉自己。 想到这里,舒芙的心骤然疼了一下,仅仅是以为而已……我们,年轻的、张扬的、自信的,我们,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舒芙疲惫地闭上眼睛,似乎听到凄厉而悲怆的尖叫声。 嘘—— 听,那个充满甜蜜的童话小屋里,善良的老巫婆在尖叫。 NO.10 睡美人的噩梦 1. 在很深很深的森林中,有一座没有人进去过的城堡。城堡被浓密的野玫瑰所遮蔽,周围锐利的荆棘让人无法靠近。不过从远方眺望,还是可以看到在茂密森林中耸立着几座尖塔。 各式各样的谣言在村民之间流传。有人说城堡里住着吃人的恶魔;有人说那是闹鬼的古堡;也有人说那里是神秘而可怕的女巫们聚会的地方;还有人说,那个古堡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公主,她因了悲惨的诅咒,已经沉睡了一百年了,只有真爱之吻,才能唤醒她。 很多年轻的男子被这个悲伤又美丽的传说吸引,纷纷前去搭救她。但他们的命运比公主还要悲惨,不是在森林里迷路成为野兽的点心,就是饿死在里面。当然也有很多勇敢的年轻人成功接近了城堡,但他们全部都被缠绕在城堡周围的毒玫瑰扎死了。 附近的村民传言,曾有一个年轻人历尽艰辛进入了城堡,并找到了沉睡的公主,给了她一个吻——但公主并没有醒,据说是因为他并非真的爱她,而是希望娶了公主光宗耀祖——没有吻醒公主的年轻人,绝望地从古堡的尖塔上跳下去自杀了。 看,睡美人的幸福之路,布满荆棘、险象环生,走向童话里美满结局的道路,总是鲜血淋漓的。 在很深很深的老城小巷中,有一幢没人愿意接近的楼房。楼房周围有很多巷子,生人若进去,很容易迷路。关于那些小巷和那栋楼房,有很多谣言。有人说那是闹鬼的楼房,有人说那里住着一个可怕的疯女人,还有人说那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女子,她总是穿着古欧洲的宫廷礼服,睡眼蒙眬地站在窗边,就像在等待真爱的睡美人。 事实上那只是一座普通的旧住宅楼,楼里住着一些不穷也不富的人,还有一个很有名的寿衣裁缝。那窗口的“睡美人”不过是刚刚午睡醒来的裁缝在伸懒腰而已。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穿得那么华丽午睡。 2. 施美美的脸贴在“OKFC炸鸡店”的橱窗上,把里面圆滚滚的鸡腿、黄灿灿的鸡翅还有超级卡哇伊的鸡米花全部意淫了一遍,这才摸摸兜里的五块钱,这是两块鸡翅或者一块鸡腿的钱。她直起身子,刚要把钱递过去,赫然发现橱窗上自己的倒影和那些胖胖的鸡腿们相映成辉,那一刻,她的心跌入了无底深渊。她恶狠狠地咽了吐沫,只差没把舌头咽下去,无数的悲愤情绪像肥肉一样堆在她的脸上,有那么一秒,她几乎就要买了,但最终她咬着牙转过身,将这星期最后的零用钱贡献给了地摊上的鱼贩。 施美美买了两条金鱼,红得触目惊心,胖得触目惊心。 她提着那两条并不能吃的鱼,失落地离开闹市,继而失落地钻入九转十八弯的小巷,又失落地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着。每次经过这条小巷时,她都担心自己倘若再胖下去,就只能侧着身子在这里行走了,要是胖到连侧身也不能通过的时候该怎么办呢?施美美每次思考到这里就卡住了。 在小巷快到尽头的时候,施美美和一个男人狭路相逢(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狭路相逢),她最害怕遭遇这样的情境,尤其对方还是个很帅的男人。她涨红了脸,觉得自己这样的体积已经够吓人的了,却还要成为别人的路障。男人很绅士,将后背紧紧贴住墙壁,让她先过。在施美美和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脸上涂满了豆豉辣酱,火辣辣地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可是能容得她钻下去的地缝,还能叫地“缝”吗? 她一口气跑到巷子的尽头,转过身,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很眼熟,仿若在哪里见过似的。 受到一连串刺激的、倒霉的施美美,在自家楼下看到刘宁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快被吹炸的气球,随时都可能在一声爆响里呼哧呼哧地被气上云霄。她真想问问刘宁怎么能让他那肥胖的身躯穿过那么狭小的巷子,他怎么能天天遭这样的罪只为送一枝假装成玫瑰的月季。但施美美永远不会那样问,因为她知道刘宁一定会用很琼瑶的语气说:“为了爱,我什么都不在乎。” 刘宁怯怯地伸出胖嘟嘟的手,递过手里的花:“送给你的。” “滚!”施美美怒道,他和那支月季一样,不过是假装成王子的青蛙而已,并且,是永远不可能变成王子的青蛙。 “美美,”刘宁肉麻道:“我是真心爱你的,以后也会真心地孝敬你妈妈!我会像守护那些旧报纸一样守护你!” 施美美听了,真想甩给他一巴掌,但她没有,只是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嘣嘣地上楼梯,拿钥匙、开门、关门,整个过程震得墙壁上的白灰都要掉下来。那个死胖子,他喜欢收集旧报纸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将她也变成那些泛黄的、充满霉味的报纸?!不可理喻!施美美气嘟嘟地从厨房拿出两只透明的玻璃杯,将两只金鱼分别放进去,不悦地嘀咕着:“你们不配在一起,因为你们很胖。” 3.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施美美一直在想那个男人是谁。她抬起头,看到妈妈忙碌着,缝纫机欢快地在各色布料上穿针引线,它的快乐就是布料们的痛;妈妈的身后,挂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衣服,那是各种款式、各种颜色、各种格调的寿衣,像极了华丽丽的戏服。 施美美的妈妈施阅帆是附近很有名的寿衣裁缝,她做出的寿衣从来都是风格迥异的,全然不像那些普通寿衣店一般,方方正正的上衣、方方正正的裤子、方方正正的袍子,一如方方正正的骨灰盒。那些呆板的寿衣令一生只有一次的死亡经历变得沉闷无趣,施阅帆的寿衣不同,她从来不做重复的寿衣,每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华美,令每一个客人的死亡变得丰富多彩甚至充满向往。 一位患了绝症的老奶奶说,因了这么漂亮的寿衣,死亡不但不可怕,反而变得令人期待起来,一想到死后会穿上那么漂亮的衣服,她就高兴得像过年一样,掰着手指盼望着死神的来临。可是老天就是那么爱作弄人,那位本来被医生判了死刑的老奶奶,在定做了施阅帆的寿衣后,竟然又活了两年,并且现在还没有机会穿上它。于是施阅帆一下子变成了很有名的寿衣裁缝。 每个人都觉得施阅帆是一个神秘的、女巫般的女子,就连施美美也那么觉得。否则,她为什么每天下午两点都要穿上那件十几年前的礼服,睡到被干花围绕着的床上呢?那一定是某种巫术的仪式吧? 高一的课程并不紧张,施美美每天都会早早地做完功课,然后抱着《男生女生》·银版发呆。杂志里的爱情也真好,即便是悲剧,也悲得那么美、那么令人向往。施美美也想有爱情,也想跟一个男生说:“我们像哥们儿一样恋爱吧。” 可是她太胖了,人一胖就显得笨。她梦想自己是丑小鸭,可是白天鹅似乎与她无缘;她梦想自己是睡美人,一心盼着王子来吻醒她的噩梦,可是向她表白的却是同样又胖又丑的刘宁。刘宁的爱令她觉得可耻。该怎么说呢?按理说他们外貌很像,就像帅哥美女很登对一样,他们也该是登对的。她偏就恨这样的登对,她不屑和他登对,她恨和他登对,她有多讨厌自己,就有多讨厌他。她曾无数次拒绝他,但是刘宁总是用一贯的琼瑶腔说,他只要默默地爱就好了,不需要任何回应,他说,你像你妈妈一样美丽。 天!这简直是对她最大的讽刺,也因了这句话,她连妈妈也恨起来。她恨她把自己生下来,却吝啬地什么都不给——美貌、财富、智慧……不但不给,还霸道地、毫不留情地、时时刻刻将她比到尘埃里。想到这里,施美美愤愤地站起来,决定用两块奶油蛋糕来泄愤,胖,就彻底地胖吧,死猪不怕开水烫。 咬了一大口奶油蛋糕,她突然想起白天看到的一则关于某甜品店开张的促销广告,这则促销广告不重要,重要的是广告旁边有一则启事,是“认尸通告”,那通告照片上的人,和小巷里的男人有着同样迷人的桃花眼! 4. 知道那个桃花眼帅哥叫韩非,是在那个暑假的午后。那天阳光像一道道明亮又炙热的刺,顺着毛孔钻进每个人的身体里。施美美一边擦着汗,一边百无聊赖地把金鱼在两个杯子之间倒来倒去,让它们团聚,然后在它们还未来得及彼此打招呼的时候就将它们拆散。胖人的痛苦,胖鱼也该体会到。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挽救了那两条可怜的胖鱼。这种时候来敲门的,只能是客人——她们没有亲戚,因了做这样的营生,也很少和邻居来往。施美美有些不耐烦,妈妈正在午睡,这对她来说是重于生命的仪式,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她。于是她不做声,假装家里没人。她想门外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走的。 可门外很执著。 施美美气嘟嘟地从猫眼望去,是他,那个曾在小巷偶遇的男人。她隔着防盗门,细细地打量他,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是施美美喜欢的年纪,又年轻、又成熟,像父亲又像哥哥。样子很好看,表情也亲切。 施美美没办法将这样的人拒之门外,于是她打开门,但她马上后悔了——她应该先换一件衣服的,现在这身衣服令她看起来那么不可救药,虽然她知道,无论她穿什么看起来都一样不可救药。 “你好。我叫韩非,前不久刚搬来。”他说。 “你好。”施美美羞赧地笑。 “我想,我们见过。”韩非温柔地笑着,目光落在拥挤的客厅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上。 “哦……是的。”施美美窘迫起来,那并不是一次美好的初遇。 “你们家是制作戏服的吗?”韩非好奇地问。 “哦,不……”施美美搓着手,母亲的职业时常令她觉得丢脸,“事实上,那些是寿衣。” “是吗?很特别!”韩非惊叹,继而望着她,“你也很特别。” 施美美小声嘟囔着:“如果女孩不漂亮,你就夸她有气质,如果她也没有气质,你就夸她很有品位,如果她连品位也没有,你就夸她很特别……” 韩非爽朗地笑起来:“你真可爱。我是真心夸你的,你知道吗?特别很重要,特别是因为独一无二,因了独一无二所以尤其值得珍惜。” “是吗是吗是吗?”施美美开心地笑着,这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诚恳的赞美。这时,妈妈的卧室隐约传来起身的窸窣声,施美美连忙说道:“很高兴认识你,韩非,以后欢迎你经常到我家来玩儿。”她支支吾吾道:“我妈妈经常不在家,我一个人待着很无聊的。” “好的,没问题。” “现在我要做功课了,明天下午一定要来哦!”她说着将韩非推到门外。这时,施阅帆刚好打开卧室的门,问:“谁啊?” 施美美说:“新搬来的邻居,但一看到咱家是做寿衣的,跟见了鬼似的掉头就走了,还说以后碰面了也不要跟他说话。” “哦。”施阅帆无奈地叹口气,洗洗手,又开始忙着做寿衣去了。她边咔嚓咔嚓裁着布料边说,“再有两年美美就该读大学了,那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听到这句话,施美美突然为刚才的欺骗而感到内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撒谎,是担心妈妈会看穿她荡漾的春心?还是担心妈妈在韩非面前将她比到尘埃里? “妈妈,”施美美不知该怎么才能缓解内心的不安,“那美美就天天祈祷妈妈的生意兴隆。” 施阅帆抬起头:“那可不行!我们可是做死人生意的,要是祈祷生意兴隆那不就是祈祷多多死人吗?” 5. 说起来,最近死的人还真是多。 次日的上午,施美美边咬着雪糕边看报纸,又有认尸通告了,嘴巴和韩非很像。她将那凉凉的甜吞进肚子里,想,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他,才看谁都像他吧。今天下午他来的时候,可以把报纸拿给他看,这样就不必担心没有话题可聊了。 想到韩非下午要来,施美美突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妈妈怎么办?她绝不能让妈妈看到韩非,也不能让韩非看到妈妈。要是他来的时候她还没有睡怎么办?要是她睡得不够沉半路醒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施美美咬着食指,突然看到窗台上的安眠药,于是灵机一动。那瓶药放在那里很久了,妈妈偶尔失眠的时候会服一片。 但她并没有动那瓶药,她的聪明劲儿在这件事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不能让妈妈发现药少了,因此她决定新买一瓶,用自己这个暑假好不容易积攒的零用,来赌一份爱情。 买药的时候,她特意问:“会吃死人吗?” 药店的白大褂谨慎地望了她一眼:“你想让它吃死人?” “不不不!”施美美慌乱地摆着手,“我是担心,万一会吃死……” 白大褂说:“目前的安眠药以BZD与OMEGA-1作用药为主,安眠药的致死剂量就远远与治疗剂量拉开,我见过一个人吃了好几百片,睡得昏天黑地,就是死不了。所以你要是想用这药干别的,还是别买了。” “那有什么副作用吗?”施美美不放心地问。 白大褂瞥了她一眼:“什么药没副作用?” 施美美这才稍稍放心了些,要是不小心把妈妈吃死了,她这辈子就完了。 午饭后,施美美破天荒地给妈妈泡了一杯苦丁茶,由于担心茶能化解药的效力,她放了三倍的剂量,反正医生说,吃几百片都死不了。 施阅帆看到女儿的茶,眼睛变得湿湿的:“美美知道心疼妈妈了。” “我不心疼妈妈心疼谁呢?这是特意用我攒的零用买的苦丁茶,虽然很苦,但是清热解暑,妈妈为了美美那么辛苦,要是中暑了,美美会更心疼的。”施美美说完这些,觉得自己真可耻,愧疚得无地自容。但是很快,这份愧疚就被爱情的喜悦冲到阴沟里去了。 嗨,你。不要觉得这样没良心的荒诞故事不会在现实中上演,相信我,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甚至,它正在发生着。 6. 那是一次完美的约会。 韩非如约而至,他们先是边吃冰激凌边下了几盘军棋,然后坐在沙发上聊天。韩非很健谈,他说他是个演员。 “那你都演过什么?”施美美的眼睛里闪着光彩。 “路人甲、路人乙、或者在《睡美人》里演一个被施了魔法睡着的卫兵。”韩非自嘲地笑笑。 “怎么会?!你条件那么好那么帅!那些导演真是有眼无珠!”施美美打抱不平。 “呵呵,”韩非干笑几声:“每个导演都说我没有特点。” 施美美悄悄打量着他,心底暗自认同那些导演的看法,韩非确实很帅,但他没有特点,不过施美美就爱他那种没特点的帅。她柔声安慰他:“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成为大明星的!” 韩非侧身,拍拍她的头:“其实我的梦想并不是成为明星,只要让我扮演一次《睡美人》里的王子,我就此生无憾了。”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而问道:“那美美呢?有梦想吗?” “我?”施美美语塞,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梦想,如果一定要有的话,那就是:“说了你别笑我哦,我就希望自己变瘦一些,然后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被帅气的王子爱上,从此永远幸福地生活着。” 韩非刮刮她的鼻子:“真是个天真的女孩!不过为什么要变瘦?瘦了不就没有特点、和大街上普通的女孩没有区别了吗?告诉你两个秘密哦!第一个秘密,公主都是胖女孩,因为生活无忧无虑心宽体胖嘛!第二个秘密,像王子那样的男人都不喜欢瘦女孩,男人喜欢手里抓得到肉的感觉。” 齐!最后一句话令施美美脸红心跳,她慌乱地摆弄着茶几上的玻璃杯鱼缸,又害羞又欣喜,手足无措。 书!那天,韩非直到傍晚才离开。他离开半个小时后,施阅帆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她看看表,一边埋怨着自己,一边给施美美钱让她去买些熟食当晚餐。做饭是来不及了,况且因为睡了一下午,耽误了裁制寿衣的进程,恐怕要熬到半夜了。 网!施美美并不在意这些,她春心荡漾,满脑子都是韩非的话。 ——真是个天真的女孩。  ——公主都是胖女孩。 ——男人喜欢手里抓得到肉的感觉。 施美美心猿意马,全然没有注意到前面挡着一堵肉墙。 “美美!”刘宁拦住她,手里的玫瑰已经被太阳摧残得惨不忍睹:“你没事吧?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妈妈生病了?” “才没有……” “哦,我看她今天午睡到傍晚才起来,还以为她生病了……”刘宁的目光火辣辣的。 施美美心虚虚地:“你怎么知道她傍晚才起来。” 刘宁小声说:“美美,这个暑假里,我每天下午都站在这里等你,希望看到你,哪怕一眼也好。我看着你妈妈每天午睡醒来拉开窗帘,想象着你怎样和她说话,想象着你的生活。我知道我胖胖的,笨笨的,可是我愿意全心全意地爱你,就像睡美人里的王子,一天天地等,一月月地等,等着你给我机会,给我机会吻醒你内心沉睡着的爱,然后一生一世地守护你。” “真肉麻恶心!”施美美厌恶地推开他,“你不配‘王子’这两个字!你是猪八戒!你是色狼!你、你、你偷窥狂!” “美美,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就是你的王子!”刘宁信誓旦旦道。 7. 施阅帆最近总觉得乏力,头脑和手指都不如以前灵活了,常常在缝纫机前走神,有好几次还扎破了手指。一到午后,她就觉得困,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推着她走向那张床。每天的午睡从原来的四十分钟延长到了四个小时,梦里的她大汗淋漓,仿若置身火海。大抵是午睡的时间太长了,一到晚上她又无法入睡,为了赶工不得不忙到凌晨。次日又因为昨夜的晚睡而哈欠连连,如此恶性循环。 这几天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换上那件午睡时穿的礼服,站在镜子前失神地望着自己,十六年了,虽然她依旧保持着姣好的面容,但毕竟青春不在。她喃喃着,睡了一百年的公主在醒来后照镜子时,也会觉得怅然若失吧,那在梦里流逝的漫长岁月纵然没有改变她的容貌,肯定也会在她的心灵上留下划痕吧?等待最伤人,可睡美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这就是她最大的悲哀。那么她又在等什么?她的王子永远不可能回来吻醒她了,可她依旧在等,等着在沉睡中死去。或许,他回来了?否则她最近怎么如此嗜睡?否则她最近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怎么都像在做梦一般?或者这十六年本来就是一个梦?或者,王子很快就来了,在她的唇上留下轻轻的一吻,然后她睁开眼睛,耳边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她被王子搀扶着走到舞台的中央谢幕…… 她叹口气,把刚做好的寿衣挂到衣架上,然后喝了一口女儿亲手泡的苦丁茶,超乎寻常的苦。这苦刺醒了她的味蕾,亦刺醒了她的梦——她知道,那是一场永远无法谢幕的演出。 她看着女儿像快乐的小红帽,哼着不知名的流行歌曲收拾着客厅,施阅帆欣慰地笑笑,女儿长大了,都知道帮妈妈做家务了,真是越来越知道心疼妈妈了。 又困了,她打了个哈欠,恍恍惚惚地走到卧室,准备拉上窗帘午睡。她刚一站到窗口,就听到楼下一声粗声大气的大喊:“施……施……”是那个男孩,施阅帆笑笑,心想,是来找美美的吧?那个憨厚的孩子爱上了美美吗?最近她总能看到他站在楼下。是了,美美也到了恋爱的年纪了,看来得找机会和美美谈谈,关于爱情的。 “施……”男孩“施”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施阿姨!你最近还好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美美一个人照顾你很辛苦吧?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施阅帆笑笑:“没事。”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施阅帆拉上窗帘,昏昏沉沉地跌倒在床上。 又是那个梦,梦里一片火海。施阅帆惊恐地从满是鲜花的床上坐起来,整个塑胶泡沫做成的城堡都被点燃了,熊熊的烈火眼看着就要烧过来。她的王子大叫着冲进火海里,用木头做成的剑戳着城堡,推着涂满易燃油漆的墙壁向火焰的外侧倒下去,他只顾着公主,全然不管自己已经深陷在火海里。 热,家里也着火了,美美在火里咯咯地笑,她吃力地爬起来,想拉开卧室的门告诉美美快逃,可,该死的,卧室的门为什么从外面锁上了…… 8. “咦?”韩非突然停止了侃侃而谈,疑惑地望着施阅帆卧室的方向:“那里好像有声音。” “哦!”施美美捂住嘴巴:“是……是猫,我妈妈养的猫,很调皮的。” “哦。”韩非依旧微微皱着眉头:“要不要去看看?” “不、不用了!那猫很怕生,万一抓花你的脸就不好了。”她慌乱地掩饰着:“啊,要下雨了!”施美美感谢老天爷让天阴了下来,“我妈妈的店里没有伞,我要去接她了。呵呵。”她说着翻箱倒柜地找出伞,然后推着韩非走到门外,天知道她妈妈根本就没有店。 韩非不放心地将施美美送到楼下,正好看到了刘宁。他看到施美美,肉嘟嘟的眼睛里立刻闪出了光芒。他关切地问:“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去买药?我前几天看到你从药店里出来,一个人照顾生病的妈妈很辛苦是不是?让我帮你好不好?不要一个人那么辛苦……” “我妈在店里,根本不在家!更没有生病。”施美美慌乱道。 “撒谎!我明明……”刘宁说到这里,突然看到了韩非,他望着那个帅气的男人,自卑一下子如天上的乌云一样压下来,他低低地问:“他是……你男朋友?” “才不是!”施美美羞红了脸,当着韩非的面被看穿心事很丢脸,万一他逮到机会告诉妈妈,那一切就都完了。 刘宁悄悄松了一口气,继续望着韩非,兴奋地恍然大悟道:“你是未来后爸?叔叔你好!我是……” “不是不是!你不许叫他叔叔!他……他……总之你不能这么乱叫!”施美美看到刘宁越猜越不靠谱,着急地大叫起来。 刘宁喃喃着:“不是就不是呗……你急什么……不过,他看起来很面熟啊。” 韩非很绅士地笑笑:“我们大概在镜子里认识的吧,我们的眉毛很像。” 刘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的眉毛确实很像,粗粗的,很有气概。 施美美翘起嘴道:“你怎么会和他像,你那么帅,像睡美人里的王子。” 听到这里,刘宁重新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施美美撑着雨伞在小巷深处徘徊了半个小时,想好了应对妈妈的谎言,才忐忑不安地悄悄钻回家里。然而她精心准备的谎言显然是多余的,当她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发现妈妈沉沉地睡在门口的地上,紧紧皱着眉头、满头大汗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她吃力地将妈妈扶到床上,这才轻轻摇醒了她。 施阅帆迟缓地睁开眼睛,恍惚地望了望墙壁上的挂钟,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糟糕,又睡过头了,妈妈这就去做饭……” 她疲惫地撑起身子下了床,捂着额头摇摇晃晃地走出卧室,看了看茶几上未来得及收拾的西瓜皮,问道:“是不是那个胖刘宁来过了?” “呃?!啊,对,是。”施美美的心一下子跳到舌根,又硬生生吞下去:“他很笨的,很多功课都不会……” “别那么说,那孩子看起来很憨厚善良,妈妈像你这么大时……”施阅帆吃力地说,她只觉得头一沉,跌坐在沙发上:“我是不是生病了?” “可能是中暑了,妈妈您休息吧,我来做饭。”施美美心里虚虚的,看来她最好不要让妈妈连续吃药,否则妈妈万一去医院查出来身体里有镇定剂成分,那她还有什么脸继续待在家里? 这两天还是不要和韩非见面了——施美美下定决心。 9. 爱情就像吸毒,让人欲罢不能。 第二天早晨,施美美一想到今天不能和韩非约会,心就突突地疼。于是午饭后,她竟又狠狠心替母亲泡上苦丁茶:“妈妈,你中暑了,多喝点茶解解暑。” 施阅帆接过茶:“这茶真苦,跟药似的。” “不苦怎么能叫苦丁茶呢?”施美美讪笑着。  “咦?茶里怎么有渣?”施阅帆皱起眉头。 “是茶渣啦。”施美美面不改色地说:“等我以后赚钱了,就给妈妈买顶级的苦丁茶,那种茶肯定没渣。” “美美真是孝顺的好孩子。”施阅帆心里暖暖的,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看着妈妈疲惫地晃进卧室,施美美觉得心里骤然一疼,割肉一般。 那天的约会很沉闷,韩非和施美美都显得心不在焉。 他吻她的时候,她喃喃着问:“韩非,韩非,我的王子,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韩非意乱情迷地答:“喜欢你姓施,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像她。” “像谁?” “睡美人……” “你坏……” “笃笃笃!”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他们:“施美美!你在家吗?”是刘宁的声音。 施美美不悦地起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卧室的方向,这才轻轻走到门口,隔着门问:“你来干吗?我家不欢迎你。” “你先开门!”刘宁急促道。 韩非整理了下衣衫说:“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他不是你同学吗?” 施美美无奈地打开门:“你到底要干吗?” 刘宁大抵是一路狂奔而来的,说起话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美美,你知道吗,十六……”他看到她身后的韩非,结结巴巴说:“暑假作业里的第十六道数学题,你会不会?” 施美美简直要气结,她还没来得及把刘宁关在门外,他就已经蛮横地挤了进来,和以往的好脾气判若两人:“你数学最好了,你会不会做?会不会会不会?”他急促地问,像个精神病。 韩非温柔地坏笑着,附在施美美耳边:“他是不是喜欢你?我的公主?” 施美美气急败坏道:“谁要他这种丑八怪喜欢!” 韩非轻轻捏捏她肥嘟嘟的脸蛋:“好啦,开玩笑的。功课重要,你们先聊吧,我明天再来。”说罢,他闪身离去。 “刘宁!你这个瘟神!”施美美抓狂道。 刘宁小心地反锁上门,淡淡地说:“他才是瘟神!” “他是我的王子!” “他是瘟神!” “王子!” “瘟神!” “王子!” “好吧好吧,王子。”刘宁不想像个孩子似的和她争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他自顾坐在沙发上,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叠报纸,神秘兮兮地说:“你的王子,不一般。” “当然不一般!”施美美怒气未消。 刘宁不再理会她的愤怒,将报纸铺满茶几,用玻璃杯鱼缸压住其中翘起来的某个角——现在那两条胖金鱼被养在一个杯子里,令整个杯子映着红彤彤的、拥挤的幸福,胖鱼和胖人都应该有爱情。 刘宁指着报纸上那些认尸通告、或者寻人启事、或者短短的关于凶杀案的新闻,说:“觉得这些照片里的人眼熟吗?” 眼熟。其中有两张施美美见过,是眼睛像韩非的和嘴巴很像韩非的那两则“认尸通告”,不过沉浸在爱情里的她早就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她细细看着这些照片,发现每一张都不是韩非,但每一张都很像。有的是嘴巴像,有的是鼻子像,有的是脸型像,有的说不清是哪里像。 “你想说什么?这些破报纸能说明什么?”施美美扬起眉毛。 刘宁摇摇头:“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说着从背包里拿出剪刀,将那些眼睛那些鼻子那些嘴巴那些脸型拼在一起。七零八碎的五官拼凑起来的韩非,那般冷、那般邪。 施美美一下子愣住了,喃喃着:“难道我的王子,是一个死人拼凑出来的尸体吗?” 刘宁道:“这倒不是。我总觉得这个男人有问题,我确实看他很面熟,但绝对不是在镜子里。答应我美美,在我搞明真相之前你离他远一点。我……我喜欢你,不想你被任何人伤害……他是不是喜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只要相信我,我一定可以保护你的!” 施美美铁青着脸拉开门:“你走!你是嫉妒!嫉妒韩非,嫉妒我!” 刘宁无奈地叹口气:“如果你们真心相爱,我会祝福你的。可若他是坏人,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会保护你,用我的方式,保护你!” 10. 施美美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每当傍晚妈妈醒来时,她就信誓旦旦地攥紧了拳头,下定决心明天一定不和韩非约会。可一到早晨她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渴望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吻。 施美美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告诉妈妈她爱上了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但在这之前她必须确定韩非是真的爱她。 这天的韩非看起来很疲惫,身上带着甜甜的腥味儿。施美美靠在他的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镜子,甜腻腻地说:“你看,我们是不是有夫妻相?”她想就此引出关于未来的话题,她想让他说:“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 可韩非没有那么说,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嗯。以前只是觉得你和她像,一度怀疑你爸爸和她是兄妹什么的,倒全然没注意到你的额头竟然和我这么像。” 施美美从话里听出了异样:“她?她是谁?!” 韩非将她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脸:“我的睡美人。” “你的睡美人又是谁?” “一个和你一样姓施的女孩,不过比你美一百倍。”他边说边把手滑到她的脖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那刀刚碰到她的脖子,鲜血就顺着刀刃滑下来。紧接着,施美美的尖叫声被他的大手捂进喉咙里,他翻身将她按在沙发上,右腿单膝跪在她肚子上,令她喘不过气。 “你一定觉得难以置信是吧?”韩非冷笑着:“你真傻,你以为我真的会爱上你这样的胖女孩吗?我不爱你,我只是爱她的影子。从在小巷里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你身上发现了她的影子,她,施阅帆。” 施美美瞪大了眼睛,挣扎着的手臂碰倒了玻璃杯鱼缸,红彤彤的胖鱼在红彤彤血水里挣扎。 韩非用刀轻轻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觉得惊讶吧?那个叫施阅帆的女孩是我的学姐,那时我们都在一个艺术类中专学表演。那一年新年的戏目是“睡美人”,我想演王子,演那个吻了她、和她一生一世的王子,可是当时的导演说,我没特点!”他悲哀地笑笑:“你知道的,每一个导演都这么说。后来,另一个和她同级的男生扮演了她的王子,从舞台一直演到现实,甚至还偷尝了禁果!”他大笑着,鄙夷地望着她:“就像我们一样。我无法容忍心中的公主竟然是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于是在“睡美人”上演那天,我放了火……真是天助我,整个舞台上都是易燃的道具,礼堂乱作一团,睡美人在城堡上尖叫着,王子冲进火海。哇,真感人,王子牺牲了自己,救出了公主……” 眼泪流到施美美脸上的刀痕里,疼,更疼的是她的心。 这时,卧室的门咣当当地响了几声,没了声音。韩非抬起头,望着那道门:“真是一只忠心的猫。” 施美美尖叫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快点儿杀了我吧!”她大叫着,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实意,她希望他杀了自己赶快逃走——在妈妈受到牵连之前。 韩非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我本来不想杀你,可你不该说我们有夫妻相。你知道吗?我憎恨所有和我长得像的人,因为那些人的存在,才令我变成一个永远不能出头的没特点的演员。最像我的人,只能是我自己,所有和我相像的人,都得死!”他说着,鄙夷地笑望着她:“你和那个胖子还真是登对,连刀划上去的质感,都那么相同。” “哪个……哪个胖子?”施美美虚弱地问。 “和我眉毛很像的那个。”韩非狞笑着:“我本来还发愁怎样找到他然后杀死他,不想他昨夜却自己送上门来。你知道吧,他拿着一张十几年前的报纸,偷偷潜入到我家里翻找我年轻时的照片,为的是确定我就是报纸上通缉令上那个纵火犯。你猜?他最后有没有找到?” 施美美咬着嘴唇,不说话。 韩非将嘴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他找到了,甚至确定我就是那个纵火犯,可惜,他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啧啧!”韩非兔死狐悲:“真是痴情,到死还说要保护你呢!” 说罢,他微笑着,在她的胸部刺上致命的一刀…… 11. 和平时不一样,施阅帆那个下午虽然依旧睡得昏昏沉沉、依旧梦到了那个舞台,但并没有梦到火灾。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美,被施了巫术的睡美人躺在城堡的花床上,外面的王子和邪恶的女巫拼命搏斗,就像剧本里写的那样,勇敢的王子战胜了女巫,踏着坚定的步伐走上城堡,俯下身,给了睡美人一个深情的吻。 睡美人缓缓睁开眼睛,却愣住了,因为王子不是原来那个英俊的王子,而是穿着邋遢校服的刘宁。她惊呼道:“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施阅帆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摸摸昏沉沉的头,看看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哇,真感人,王子牺牲了自己,救出了公主。”这声音里还夹杂着女儿痛苦的呻吟。 施阅帆惊慌地爬下床,头依旧昏沉沉的,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努力爬到门边,挣扎着想打开门,该死的,门被歹徒反锁了。 她想尖叫,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最后,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爬到床边,摸索着找到手机,打了“110”。 警察在那条九转回肠的小巷里抓住了韩非,救护车载着奄奄一息的施美美冲向医院,似乎一切都来得及,除了胖胖的、邋遢的、丑陋的刘宁。 施美美躺在医院里翻旧报纸,其中一张报纸里有刘宁的黑白照片,他从报纸上傻乎乎地看着她,眉毛很像韩非。报纸上说,刘宁是变态杀手的最后一个受害人,他遇害的日子,是施美美遇害的前一天。 后来,当妈妈讲起那天的梦时,施美美哭得一塌糊涂,她莫名想起了刘宁的话。 刘宁说:“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会保护你,用我的方式,保护你!” 他做到了,用他自己的方式。 痊愈后的施美美瘦了二十几斤,变成了窈窕淑女,但她依旧很丑,因了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但她并不介意,甚至拒绝了妈妈要带她做整形手术的建议。 她要留着它,那是她的无知和罪孽,是她必须背负一生一世的枷锁。她没有跟妈妈提起安眠药的事,妈妈的生命里有太多的疼痛,那些痛已经令她不堪重负。施美美想,在妈妈的心里,那些华美的宫廷风格的寿衣,一定是她想念爸爸的方式吧?在妈妈心里,每个午后穿上礼服午睡的习惯,一定是在等爸爸在梦里和她演完那未结束的剧目吧? 12. 施美美喜欢上收集旧报纸,她收集的第一套报纸里,全部是刘宁,傻傻的、黑白的刘宁。 后来有一天,她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了刘宁的妈妈——一个肥胖又憔悴的女人。她久久地凝望着施美美,然后怯怯地问:“你是施美美吗?” 施美美默默地点点头。于是刘妈妈颤悠悠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我的儿子生前,曾深深地爱过你。” 施美美接过日记,翻开。扉页上写着:“无论历经多少年,王子的真爱之吻,一定会破除恶毒的诅咒,吻醒沉睡的公主。” 那一刻,施美美泪流满面,她坚信,那天的危急时刻,他凭着最真的爱,闯入妈妈的梦,然后,吻醒了她的生命。 NO.11 转角怪谈 【一.引】 1. 有的转角很惊险,有的转角又充满惊喜。 转角充满了故事。 ——《转角遇到爱》 2. 每个人都曾经遭遇转角。转角真的会遇到爱吗?或者会遇到其它什么东西? 鬼才知道。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每个人都曾经看到过,前面的人,转弯,然后消失在转角。 青春的幻想,多数是假相,没有人知道转角的真相。 3. 三中有一个传闻,是关于转角的。 那个转角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学校操场尽头女生厕所的转角。 由于厕所没有门,所以专门设立了一个“反L”型的转角,以保证厕所的私密性。毕竟,没有人的视线是可以转角的。 视线可以转弯的,绝对不是人。 传闻说,凌晨3点,独自站在厕所的转角内,闭上眼睛,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传闻毕竟是传闻,现在的中学生个个早熟得很,没有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当然,重要的是。三中每晚10点封校,那个时候,除了值班的保安,谁也不能呆在学校。 更何况,孩子们半夜出门总是不方便的。 因此,“转角传说”,仅仅是个传说。 就像灰姑娘的传说一样,没事的时候拿来YY一下而已。 【二.转角大仙】 1. “报告!”乐乐站在教室门口,她又在最不应该迟到的时候迟到了。 新来的美女班主任本来正在做自我介绍,被这突入袭来的声音吓了跳,转头,就看到一个又黑又胖五官都挤到一起的怪物握着雨伞湿漉漉地站在门口,顿然吓得脸色苍白。 第一次见到乐乐的人,多数都是这种反应,因为她实在太丑了。 乐乐一出生,就很丑,她是那种说不上哪里丑的那种丑,就是那种怎么看怎么丑的那种最无可就药的丑。她的父母是抱着“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的侥幸心理把她养大的,谁知道到了18岁的乐乐,不但没有变好看,反而越变越丑了。 丑陋是一种罪恶。 班主任定了定神,问:“你、你、你……”她本来要问你是什么人的,不想却张口问出:“你是什么?” 全班哄堂大笑。 “我是这个班的学生……”乐乐低着头,指了指后面的空位。 “那坐回去吧……” 乐乐低着头,躬着背,走到座位。脸黑红黑红的,鹅肝酱一般。 安嘉递给她一块手帕,让她擦擦头上的雨水,小声责怪:“你傻啊?下雨不知道打伞?” “打了……”乐乐眼睛里含着泪花,“伞小……”乐乐实在太胖了。 前桌的金楚小声窃笑,安嘉拿出圆规狠狠扎了他一下,继续小声对乐乐说:“你怎么又起晚了?是不是又去危险的地方的游荡了?” 乐乐点点头,泪滴在课桌上。 乐乐老担心自己嫁不出去,因为她不但丑,还胖。胖了就显得笨,于是她就真的觉得又丑又笨。 她最近看了一个恶搞的笑话,大意是说,一个丑女因为总是嫁不出去,所以就期望能够被人贩子卖到山里。于是她总是在人贩子出没的地方游荡,后来,真的有人贩子把她装到麻袋里要卖掉。结果到了交货地点,人贩子的老大一看,马上骂了那些小弟一顿,要求把货送回去。小弟们开着面包车把丑女送回后,丑女死活不肯下车,人贩子无奈,连面包车都不要了,掉头就跑。 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讽刺丑女的笑话,可是这个笑话启发了乐乐。每天晚上游荡在传说中人贩子出没的危险地方,希望人贩子把她拐卖给别人当老婆。 反正考大学也是没指望的,不如早早嫁人。 偏偏乐乐,连早早嫁人都是难以实现的奢望。 安嘉叹口气,轻轻拍拍乐乐的手背,以示安慰。 全班乃至全校甚至全世界,只有安嘉不嫌弃乐乐的丑陋。就算乐乐的父母都嫌弃她的时候,安嘉依然站在她的身边,给她力量。 乐乐想,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安嘉就足够了。 2. 乐乐一直祈祷,雨不要停,因为下午有体育课,测试800米,最令乐乐头疼的800米。 下雨了,体育课就会改成自习课。虽然下周还会考,但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乐乐不喜欢体育课,不是因为懒,而是她不喜欢空旷的操场。她不喜欢任何空旷或者人多的地方,在那种地方,她总觉得危机四伏,总觉得自己是一块肥肉,暴露在充满危机的旷野里,随时都可能被那些嘲笑的目光吃掉。 她喜欢窝在角落里,舒适又安全。 老天爷从来没有眷顾过乐乐,不到中午,天就放晴了。 体育老师一声哨响,800米测试开始了。 乐乐不敢看前面,因为她知道,一开始,她就被远远地遗弃在了后面,她无法面对这种被遗弃地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太阳底下,突突地跳,涨涨的。胸口仿佛贴了一块砂布,干刺刺的。无论她怎么卖力,两条大腿就跟涂了胶水似的,怎么也分不开,大腿内侧的肥肉,磨得生疼。 那一圈又一圈的跑道,就像没有尽头的恶梦似的,乐乐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没有尽头的恶梦。 “乐乐!加油!坚持就是胜利!”已经跑到终点的安嘉又返回来,在跑道内侧跟着乐乐,还不时推着乐乐跑几步,一路打气。 乐乐抬起头,想对安嘉回应一个微笑。结果一分神,脚下不稳,一头栽在地上,裤子臀部的中缝“噗——”地一声,裂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露出白色的内裤。 那白色,是洗得发灰了的那种白。 同学们在操场里捧腹大笑,甚至有些男生还笑得咳嗽起来。 “胖人的屁就是厉害,连裤子都能被吹崩了……”同学们嘲笑的脸孔,如魔鬼一般。 “那不是屁的声音……是裤子裂开的声音……”乐乐越解释,同学们笑得越厉害。 安嘉脱下自己的外套,围在乐乐的屁股上,冲着同学们大骂:“谁还敢笑?再笑信不信我翻脸?” 于是大笑变成了压抑的笑。 大家并不是害怕安嘉,而是喜欢安嘉。安嘉人漂亮,性格也爽朗,在班里有很好的人缘。 安嘉扶着乐乐,来到操场尽头的厕所。 乐乐靠着厕所转角的墙壁,泪流在脸上,蛰蛰的。 “好啦,别哭了……”安嘉拿出手帕,擦擦她的脸,“你不能怕他们,你越怕他们,他们越欺负你,知道么?” 乐乐点点头,哽咽着:“我要也像你这么好看就好了……” “傻瓜!”安嘉笑着,“你好好打扮打扮,一点也不丑!迟早有一天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的!” 乐乐破涕为笑,看着厕所凌乱的墙壁,上面画着各种涂鸦,还写着谁谁喜欢谁谁等等乱七八糟的标语。这时,乐乐看到有一个标语是:“安嘉是个骚货。” 那一定是嫉妒安嘉的女生写的。乐乐伸出手,把那行字擦的面目全非,手上沾满了尘土和白灰。 “别理她们!”安嘉替乐乐擦擦手,“咱们自己活自己的,管别人怎么看呢!” 乐乐又点点头,目光定在转角的墙壁上。 转角的墙壁上,画着一个毛刺刺的小孩儿,分不清是男是女,但是很丑,比乐乐还丑。他面无表情,眼神里充满了寂寞,寂寞里还有一点点愤怒,愤怒中,似乎又带着某种期盼。画的旁边,标注了一行字:“我是这个世界里最漂亮的人!” 这大概是整个厕所墙壁上,最传神的作品了。 “听说这个厕所的转角可以许愿,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乐乐说。 于是安嘉也笑。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这么臭的地方。 3. 最一开始,乐乐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不再躬着肩了,走在教室里的时候,也不再低着头。 “这就对了!乐乐!要有自信!昂首挺胸的乐乐,看起来真精神!”安嘉开心地笑。 安嘉很高兴乐乐的改变,因为她一直希望,乐乐能够走出自卑。 后来的半个月里,乐乐开始变瘦了,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她在不断地瘦下去。渐渐地,那些原本讨厌她的女生们,开始围着她讨教减肥的秘方。 乐乐只是笑,不答。 安嘉有些担心地说:“乐乐,你瘦得太快了……不会吃什么减肥药吧?别弄垮了身体,健康最重要。” 乐乐握着安嘉的手,“放心嘉嘉,我很健康的。” 瘦了以后的乐乐,已经不再是丑小鸭了。虽然没有变成美女,但是看起来很顺眼。尤其是她那带着羞赧的笑容,很干净,很可爱。 同学们不再像以前那么讨厌她了,渐渐的,开始将她纳入他们的圈子,连老师们也开始主动让乐乐回答问题了。 再也没有人欺负乐乐了。 可是安嘉却开始闷闷不乐了。 “嘉嘉……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变得自信和漂亮么?现在我真的变了,不再总是拖累你,让你替我出头,你怎么反而不高兴了呢?”乐乐调皮地捏捏安嘉漂亮的脸蛋。 安嘉微笑着:“你这丫头,外貌变漂亮了,竟然连性格都活泼开朗起来,我真为你高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寂寞……” “为什么啊,嘉嘉?” 安嘉看着乐乐,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哈哈!乐乐,看到你的变化,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就是觉得你好像不像以前那么需要我了……只是有点失落罢了……” 安嘉咬咬嘴唇,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耻。她发现她喜欢乐乐,只是因为喜欢那种感觉,喜欢保护被欺负的乐乐的那种感觉,那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天使,善良的天使。 乐乐抱了抱安嘉,又恢复了丑女时代特有的感激和依赖的表情,“我早就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你就够了,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恩!”安嘉决定接受漂亮以后的乐乐,她们是好朋友。 安嘉原本以为,乐乐仅仅是采用了特别的减肥方式而已,可是乐乐的蜕变并没有停止。 瘦到恰到好处的时候,乐乐的外貌也开始变化了。 皮肤先是变得有光泽,后来竟然一天一天地变白了。五官虽然还是原来的五官,但是那些五官摆在乐乐现在的脸上,怎么看怎么舒服,怎么看怎么好看。 一个月以后,乐乐几乎已经判若两人,从全校第一丑女,一跃成为全校第一美女,连外校的学生都开始给她写情书。 乐乐笑着说:“嘉嘉,你看看,每天都这么多情书。真想不到,我也会收到情书……” 安嘉默默地看着那些颜色各异的漂亮的信封,其中有一个人,以前也给自己写过情书、而现在,大家似乎更多的在关注乐乐。 其实,严格来说,安嘉还是比乐乐漂亮的。只是乐乐因为是突然变漂亮的,气质中并没有一般美女的骄傲和矜持,大家对她又好奇,又喜欢。因此很多以前喜欢安嘉的人,转到乐乐的阵营了。 安嘉沉默了很久,突然说:“乐乐……你是不是真的去厕所转角许愿了?” 乐乐并没有隐瞒,很直爽地点点头。 4.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 安嘉从化学实验室跳出来,四下看看,整个校园死一般沉静。她的心突突跳,腿也有点发软。 整个教学区一片黑暗。只有操场的入口,亮着一盏昏黄的长明灯。 那盏灯并没有带来光明,反而衬托了灯光之外的黑暗。 安嘉不知道乐乐是怎样克服这种恐惧的,反正她现在怕得要命,但还是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向操场尽头的厕所走去。 她自然不知道,丑陋时代的乐乐,几乎是万念俱灰,甚至连死都不怕,又怎会害怕这区区的黑暗呢! 安嘉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黑暗了。她不敢回头去看那灯下的光明,担心看了,更加适应不了这黑。 这个厕所,原本是熟悉的,她每天都要光顾好几次,可是现在,却变得陌生起来。 尤其是黑暗里的转角,如果不转过去,就不知道会看到什么。就像前面说的那样,没有任何人的视线,能够转角,尤其是这样的死角。 安嘉咬着牙,闭上眼睛,扶着墙,一步一步迈向那个传说中的转角。 她不敢睁眼,她害怕睁开眼睛,会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她靠在转角的墙壁上,咬咬嘴唇,颤抖着说:“我不知道该称呼您什么?叫您转角大仙好不好?转角大仙……请你,让我比乐乐漂亮吧……” 安嘉说完了,依旧不敢睁眼,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也没有声音。但是她能感觉到一双阴冷的眼睛,在转角的某处,细细打量着她。 黑暗里突然传出一阵冷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嘲弄。安嘉吓得冲出厕所,奔到长明灯下。 原本以为见到了光明,会驱走恐惧。可是她错了,她似乎明白了乐乐为什么不喜欢空旷的地方。因为这样的地方,似乎有无数充满敌意的眼睛,在黑暗里虎视眈眈。 厕所,淹没在灯光之外。 5. 很显然,乐乐是骗人的。安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如此憨厚的乐乐,曾经那么可怜又值得信赖的乐乐,竟然会骗她。 亏她还好意思说,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难道好朋友就是用来欺骗的么? 已经四天过去了,安嘉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因为那一夜的惊吓,看起来有些憔悴。 金楚开玩笑说:“安嘉,你的美貌被乐乐夺走了!” 安嘉突然一惊,她并不知道乐乐对转角大仙许了什么愿望。或许,那个愿望就是:“把安嘉的美貌给我!” 乐乐太阴险了,安嘉愤愤地想。 安嘉和乐乐突然疏远了,虽然她们是同桌,却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说话了。安嘉每次看到乐乐欲言又止的表情,都会忍不住心生厌恶。她觉得,乐乐不仅仅是外貌变了,连心也变了。 安嘉的外貌虽然没有变化,但是乐乐却没有停止改变。 她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白,带着楚楚可怜的病态,林黛玉一般。 一个星期后一天,乐乐没有来上课。 班主任说乐乐生病了,拜托安嘉把今天的笔记给乐乐送过去,谁都知道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所以,就算安嘉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好推辞。 安嘉见到乐乐的时候,乐乐正套着一件红色的睡衣,躺在床上发呆,乐乐的父母则一脸担忧地坐在客厅里叹气。 如果不是那熟悉的眼神,安嘉几乎已经认不出乐乐了。 她的皮肤,白得像纸一样,甚至有些透明,映出青绿色的血管。她已经瘦得只剩下这层皮肤了。 “乐乐……”安嘉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你到底吃了什么减肥药?怎么瘦成这样?” “我……去找转角大仙了……”乐乐说,“我告诉他,我想变漂亮……” “乐乐,别乱想了,根本没有转角大仙,因为我也去找过了,可是愿望没有实现!” “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说要比你漂亮……”安嘉说完,又觉得不合适,想再说点什么掩饰一下,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乐乐静静地闭上眼睛,悠然叹口气,“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安嘉明白了。 乐乐没有骗人,转角大仙也没有骗人。 安嘉说:我希望比乐乐漂亮。 现在,安嘉确实比乐乐漂亮。 “对不起……我没想到转角大仙会……”安嘉内疚地说。 “没关系,其实变漂亮以后,我们就不像以前那么要好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漂亮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你就够了……” 6. 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真正得到了,却发现那不是我们想要的。 安嘉和乐乐决定一起去求转角大仙,请求他让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她们什么都不要了。 她们依旧躲在化学实验室。 下晚自习的时候,还是满天星星,可一过午夜,竟然下了雨。两个小丫头冻得瑟瑟发抖。 “嘉嘉,你怕吗?”乐乐挽着安嘉的胳膊,雨打湿了她们的衣裳,乐乐的衣服贴在身上,像一具骷髅一般。 “别怕……我保护你……”安嘉紧紧握住乐乐的手,似乎又回到了乐乐以前被欺负的时候,安嘉喜欢这种感觉。 “恩……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乐乐轻声说。 两个人好不容易捱到转角,闭上眼睛。 “嘉嘉,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好了……”两个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那一起吧……”乐乐说,“我数123。” “好。” “1、2、3!” “请让一切恢复原状吧!”两个人整齐而坚定地说。 周围静静的,除了雨落在厕所顶棚的声音。 “乐乐……”安嘉颤抖了一下,“你感觉到有人在看我们了吗?” “感觉到了……”乐乐抖得更厉害了。 “要不……我们睁开眼睛?” “不许睁开眼睛!”黑暗里一个小孩子声音从某处传过来,那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和雨一样,阴冷而潮湿。 乐乐想叫,却被安嘉捂住了嘴巴。 “你们违反了规则哦……”转角大仙稚嫩的声音继续传过来,“难道你们不知道,玩这个游戏,得单独来吗?” “我、我、我们……忘记了……”安嘉紧紧闭着眼睛。 “不好玩……不好玩……违反规则就得死……除非……” “除非什么?”乐乐小声问。 “除非你们给这个厕所装个门……” 转角大仙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吭声。 安嘉和乐乐吓得一动不敢动,就这样闭着眼睛,相拥到天亮。 7. 学校这种地方,不但流感传染得快,流言传得更快。 何况这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乐乐那骷髅般的鬼样儿,就是明证。 乐乐和安嘉都说,那个厕所的转角有妖怪,乐乐就是被妖怪害的。起初大家不信,可是隔天,有个学生不知怎么就淹死在粪池里了,这样一来,转角妖怪的说法就更加绘声绘色。 几乎全校的学生都不敢上厕所了。 其实关于转角的传闻,是只限于女生厕所的,但是男生们也跟着凑热闹,宁肯集体躲到墙角小便,也不肯靠近那个鬼地方。 女生们就更惨了,要么不敢喝水,要么在回家的路上尿了裤子。 到了第三天,家长们就叫叫嚷嚷闹到学校。 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命根子,掏了学费来学校读书,不是来受罪的。况且人生三急,活人真有让尿憋死的。 在家长们看了那个破旧的厕所之后,更加闹得不可开交了。刚刚翻盖的学校,这么漂亮的教学楼,怎么偏偏就不重新修整厕所呢? 那种老式的厕所,本来就不卫生,臭气熏天,粪池的隔离措施不到位,有安全隐患不说,还有蛆虫三五成群的从里面爬上来游行示威。这也罢了,这顶棚,也未免太简陋了。大风大雨天气,没准儿还会塌顶呢,到时候可就人命关天了。 家长们讲得句句在理。 甚至还有家长说,是不是你们这些校领导把翻盖厕所的钱给吃了?吃那种钱你们不嫌臭么?更有几个有些背景的家长,要把这件事情捅到教育局去。 于是学校妥协了。重新修葺了厕所,换了坚固的顶棚,并且拆除了转角,装了一扇结实的门。 转角大仙果然很守信用。厕所修好以后,乐乐又以非人的速度胖了起来,和以前一样胖,一样丑。 但是乐乐却不像以前那么那么自卑和懦弱了,她的自信,并没有随着美貌的流失而丢弃。因为她觉得,在拥有美貌的那段时间里,每次照镜子,她都觉得镜子里是另外一个人。 乐乐就是乐乐,胖胖的,丑丑的。 所以,乐乐和安嘉在心底是感激转角大仙的。她们觉得他说话虽然很凶,但是心底却善良。 只是,她们不明白转角大仙为什么要拆除那个转角。 “或许,是担心有别的学生再烦他吧……神仙都是喜欢安静的。”安嘉这么说。 【二.转角遇到鬼】 1. 厕所事件过去后,紧接着就是暑假。最闷热的时候,教室里四处都弥漫着酸臭的气味,尤其是乐乐。 胖人本来就爱出汗。 学生们纷纷抱怨,暑假、暑假,就是让大家避暑的,这么热的天气,还补什么课啊?还把不把我们当人看啊? 老师为此专门开了一次动员大会,她在会上说: “一开学,你们就是高三生了。高三就是不能把自己当人看,就是要以非人的毅力,来一次最后冲刺!” 乐乐小声嘟囔着,冲刺?跑800米她最讨厌冲刺了。 “高考就是转角!”老师继续说,“在转过这个转角之前,谁也不知道转角后面是什么!是人才,还是被人踩,就看这关键的一年!前方是绝路,wωw奇Qìsuu書còm网希望在转角,大家好好努力!” 动员大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所有的同学,都在努力把自己变成一部机器,专门学习的机器。 乐乐把“前方是绝路,希望在转角”这句话写到纸条上,贴在铅笔盒里。 每当对学习感到绝望的时候,她就会背着书包,穿过街道一个又一个转角。 转角有很多故事,比如昏昏欲睡的乞丐,或者奄奄一息的小猫,又或者乱七八糟的涂鸦,甚至突然脱掉裤子的暴露狂。转角有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517Ζ,但多数,并不美好。 心情忧郁的时候,乐乐也会站在某个窄小的转角,面无表情地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 她觉得,每个人都会在某一天,消失在某个转角。 金楚就消失了。 据金楚的死党米威说,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金楚觉得口渴,就到转角后面的小卖部买可乐。 米威看着他转身,消失在转角,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那个转角后面小卖部的老板看着警察手里的照片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2. 没想到,两天后,米威也失踪了。 传闻说,因为寂寞,金楚带走了米威。谁让他们是好朋友呢? 整个补课的高三年级,顿然恐慌起来,关于转角的恐怖传闻,又重新开始流传。 但是乐乐和安嘉都不相信这件事情是转角大仙干的。因为厕所的转角已经拆掉了,转角大仙已经不在了,或者,已经闭关了。 “嘉嘉……”回家的路上,乐乐突然停下来,望着金楚消失的转角,“你说,既然有转角大仙的存在,那么……肯定也有转角妖怪了……就像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一样……” “你是说,金楚和米威,都被转角妖怪杀死了?”安嘉打了个寒战,但是这种事情说给大人或者警察听,大家都不会相信的。 据说,警察现在破案的方向,是一个四处流窜的器官买卖犯罪团伙,年轻健壮的器官,是他们最想要的。 “要不,我们去那个转角看看?”乐乐提了提裤子,“反正现在白天。” 那个转角,和厕所的转角很类似,也是一个90度的转角,只有转过去,才能看到后面。 转角的后面,是一个甬长的巷子,小卖部就在巷子的左面。 “嘉嘉!你看!”乐乐指着转角后面的墙壁,墙壁上画着三个人,两个大人,一个小孩。 皮筋儿的两端分别套在两个大人的腿上,那个小孩正在跳皮筋儿,看起来很开心。 涂鸦上,其中一个大人侧着脸,而另一个大人却是面向墙壁外面,眼神空洞。他的旁边写着一句话:“安嘉,我爱你!” 安嘉红着脸说:“坏乐乐,你一定是看到这句话,才故意带我来这里取笑我的是不是?” 乐乐摇着头,继续盯着墙壁,“我也不知道这里会有这种字啊……嘉嘉……你觉不觉得……那个看着我们的大人,有点像金楚啊?” 安嘉嘴唇抖动着,眼圈红红的:“确实……有点像……刚刚开始补课的时候,金楚还偷偷写了情书给我……他还说要送给我惊喜……我还没有来得及写回信给他……他就……”安嘉说着说着就抱着乐乐的肩膀哭起来,“也许,他说的惊喜,就是这副画,他就是想让每个路过的人知道,金楚是爱嘉嘉的……” 乐乐一边拍着安嘉的肩膀,一边继续看着墙壁,似乎墙壁上的“金楚”也哭了,水珠从墙上流下来。 “下雨啦!回家吧!”乐乐拉起安嘉,两个人把书包顶在头顶上,向家跑去。 她们身后的转角,冷冷的笑。 3. 乐乐的老妈又炖了鱼头,鱼头补脑。 自从上了高三以后,一切都变得虚伪了。 老妈再也不对她唠唠叨叨惹她心烦了,老爸也不再深夜看球了。他们对乐乐都小心翼翼的,表面上不给她压力,一副“我相信女儿能行”的姿态。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沉重。 沉重,且孤独。 “今天在学校用功所以回来晚了,是吧?”老妈的话里,有转角。其实她就是想问乐乐为什么回来晚了。 “恩……”乐乐埋头吃饭,吃完了习惯性地收拾碗筷,在这个家里,她并不是公主,因为丑。 老妈如临大敌一般推开乐乐的手,“你不用管,去学习吧,觉得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再学!”她边说边着端着碗筷绕过客厅,消失在厨房里的转角。 有那么一刻,乐乐觉得自己突然成了外人,心头明明空荡荡的,却沉重不已。 她知道,老妈希望她考个好大学,将来有一技之长可以养活自己。她不能像别的女孩那样,指望嫁个衣食无忧的好人家。 乐乐叹口气,回到自己的书房,眼睛看书,脑袋神游。 乐乐的书房其实就是阳台,阳台下面是一条街道,街道上有很多路口,每个路口,都有一个转角。 乐乐就望着那些转角发呆。 她突然又想起了傍晚看到的转角墙壁上图画,那如果真的是金楚爱的表白,为什么不画一切亲密的画面呢?为什么要画两个男生陪着一个小孩子玩跳皮筋呢? 那幅画太奇怪了。 乐乐心头一寒,她一直觉得墙壁上的小孩有些面熟,现在她想起来了,那个小孩,就是曾经画在转角墙壁上的丑小孩奇*.*书^网!那个比乐乐还丑的小孩。 老妈给乐乐送来了消夜。 “我不吃……”乐乐脸色苍白。 “别老想着减肥了……”老妈说,“等高考完了再减!……咿?谁家的小孩?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老妈指着窗外。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乐乐看到一个小孩一蹦一跳地消失在路灯后面的转角。 老妈送来消夜就出去了,乐乐依然呆呆地盯着那个转角,那个小孩再也没有出来。 不一会儿,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突然停在那个转角,好奇地向里面望了望就进去了,进去以后,同样没有再出来。 4. 第二天,安嘉没有来上学,乐乐的心头布满了不安,她知道安嘉其实也是喜欢金楚的。金楚失踪了,安嘉很伤心。 希望安嘉不要出事才好,乐乐想。 前面说过,老天从来没有眷顾过乐乐。 到了晚上,安嘉妈妈打电话过来,问乐乐是否和安嘉在一起。 乐乐心头一凉,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安嘉今天没有来上学,我还以为她病了,正打算打电话过去呢。” 安嘉的妈妈在电话里大叫着:“她今天一早明明就去上学了啊!” 话筒掉在地上,乐乐的眼泪蜂拥而出,她疯了似的冲出去,她似乎知道安嘉去了哪里。 那个转角。 昏黄的路灯下,那幅画依然冷冷的呆在墙壁上,不过画的内容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个跳皮筋的小孩不在了。 画里,金楚拉着一个女孩的手,那个女孩很像安嘉。而原本侧着脸的男生也转过了身,俨然就是米威,米威搂着金楚的肩膀。 画里的字也变多了。 金楚旁边写着:安嘉,我爱你。 安嘉说:我也爱你,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米威说:你们成双成对了,我成了寂寞的电灯泡。 安嘉又说:要不让乐乐也来,我很想乐乐。 米威又说:我可不喜欢乐乐那个丑八怪,我喜欢左左。 安嘉最后说:乐乐,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是被欺负…… 乐乐拍打着墙壁上的安嘉,大哭着:“安嘉你这个王八蛋!安嘉!我不能没有你!你出来,你出来啊!” 墙壁上安嘉,还是一动不动。 乐乐妈妈找到乐乐的时候,乐乐正在对着墙壁发呆,她把乐乐揽在怀里,看着墙壁上的话:“傻孩子,安嘉也许只是觉得学习的压力很大,跑到网吧玩去了……很快就会找到的。你看看你,画这些做什么?” 乐乐不吭声,那不是她画的。 快到家的时候,经过昨夜小孩消失的转角,乐乐突然停住了。 “一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转角传来小孩子欢快的声音。 “妈……你听到小孩唱儿歌了吗?”乐乐边说,边走到那个转角,她妈妈匆匆跟在后面。 转角后面的墙壁上,画着一个站着的小孩,一个坐着女人。两个人在玩拍手游戏,看起来很开心。 那个小孩,和厕所墙壁上的一模一样。 乐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5. 乐乐做了一个梦,梦到阳台对面转角墙壁上的小孩跑了下来,边跑边说“不好玩,还有别的好玩的吗?”然后墙壁上那个坐着的女人转过脸,紧接着墙壁上就出现了一行字:“你走了,我一个人好寂寞……老公,你来陪我。” 小孩没有理会墙壁上的女人,飘到乐乐的床边,一直笑,笑得乐乐心烦意乱全身发冷。 “啪!”乐乐把闹钟的按钮按下去,笑声停止了。厨房里传来老妈忙碌的声音,该起床了。 上学的路上,乐乐就跟中了邪似的,忍着内心强烈的恐惧,转到了昨夜的墙壁。 墙壁上的小孩果然不见了,只有坐着的女人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 女人旁边有一行字:“我一个人好寂寞……老公,你来陪我。” 乐乐吓得靠在墙壁上,大口地喘气。她突然想起左左,于是疯了似的向学校跑去。 “左左!”乐乐把手撑在左左的课桌上大口喘气,左左的身子向里面靠了靠,避开了乐乐口中呼出的气,厌恶地说:“干嘛啊!” “你不要……不要去那个转角啊!” “什么转角啊?神经!”左左推开乐乐,“你离我远点儿,身上一股怪味儿!” “就是那个金楚和米威失踪的转角啊?”乐乐着急地说。 左左瞥了她一眼,没说话。那个转角有什么奇怪的吗?米威也是在那里失踪的吗? 米威……左左突然想去看看乐乐说的那个转角。 中午放学,左左便当也不吃,就匆匆出了门,她的影子在太阳底下很短,乐乐的更短。 乐乐悄悄跟在左左后面,必要的时候,她决定救左左。 在有了“救左左”这个想法以后,她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她很喜欢这种“救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被需要”了。 左左转身,消失在了转角。 乐乐起忙跑过去,小巷里空空的,左左不见了。 只是墙壁上多了一个女孩,那个人拥在米威的怀里,甜甜地笑。 那个女孩,和左左笑得一摸一样。 左左也失踪了。 在之后的很多天里,越来越多的人失踪,警察担心引起恐慌,封锁了消息。 他们发现,失踪的人有一个规律: 比如一个人失踪了,那么跟他最亲近的那个人,也会很快失踪。而那个人的好友或者亲人,会继续失踪。 就像一个连锁反应一样,失踪人口都是一串一串的。 警察们改变了侦破的方向,他们怀疑这是一个庞大的直销集团或者邪教组织所为。 【三.转角新世界】 1. 只有乐乐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转角大仙。 乐乐很想去问问那个转角大仙,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为什么要把人们囚禁在墙壁里,可是,学校厕所的转角已经不在了。 倒是大街上的转角墙壁,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涂鸦。 金楚和安嘉失踪的那个转角的墙壁上,几乎已经布满了涂鸦。 人们闹哄哄地生活在墙壁里。 墙壁上,安嘉和金楚拉着手,左左和米威抱在一起,还有安嘉的妈妈正在做饭,几个男人正坐在电视前看球赛,也有一起打牌的,或者三三两两喝茶聊天的,简直比清明上河图还壮观。 画面上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幸福和快乐。 每天和习题作战的乐乐,突然也很想进入墙壁里的世界了。 她期望有一天,自己也消失在某个转角,进入那个幸福的转角空间,不必再面对铺天盖地的习题,不必再面对父母殷殷切切的目光,不必再面对别人的嘲弄和侮辱。 转角里的世界,一定很幸福,不信你看墙壁上的脸。 这个时候,一个老太太突然出现在转角,她看着墙壁,泪流满面,“老头子……你真的在这里啊……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什么?”老太太对着墙壁自言自语,“苦……当然苦啊……我真想和你一起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墙壁里突然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把老太太拉入墙里。 于是,墙上又多了一个人。 画面上,有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相拥而泣。 乐乐颤抖着,“谁在里面?谁在里面?” 空巷里传来一个小孩肆无忌惮的笑声:“好玩……真好玩……我们玩丢沙包吧?” 2. 虽然警察封锁了消息,但是,却封不住小道消息。 越来越多的传言说,城市的某个转角,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入口,那是一个只有欢乐没有苦恼的永恒世界。 因此,越来越多的人,迷恋上的转角。 希望在转角。 每到一个转角,他们就会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希望转过去,就可以进入一个美丽而幸福的世界。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都不幸福,有人为了贫穷,有人为了富有,有人为了爱情,有人为了仇恨。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永远幸福的,他们希望永远停留在幸福的那一刻。比如,把幸福的瞬间,凝固在墙壁上。 也许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会消失。 也许有一天,这个世界上,会只剩下墙壁。 如果那个时候,这个世界还有人类的话,那剩下的人,一定是像乐乐这样,丑陋而令人生厌的人。没有人愿意带他们进入永恒的美丽世界。 乐乐闷闷不乐地走到厕所。 厕所的转角虽然不在了,但是,那个丑陋的小孩依然存在。 只是小孩旁边的字不知道被谁擦掉了,那里换上了一行新的字:“我最美的时候,是寂寞的;我不寂寞了,可是变丑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乐乐望着墙壁上小孩,喃喃自语:“你是转角大仙吗?你和其它墙壁上的小孩是同一个小孩吗?” 就在这个时候,小孩旁边的字又发生了变化:“我终于找到又不寂寞,又可以变美的办法了!” 小孩的脸冷笑着。 乐乐揉揉眼睛,逃命一般冲出厕所。 3. 几乎是一夜之间,城市所有有涂鸦的墙壁,都发生了变化。 墙壁里的世界,似乎不再那么祥和了,有人在画里争吵,有人在画里打架,甚至还有一面墙壁,完全是战争的画面。 然而最多的场景,就是亲密的人互相迫害。他们要么彼此挖掉对方的眼睛或者割掉对方的鼻子,要么就是脸上带着丑陋的刀痕。 总之,墙壁里的每个人都变得十分丑陋,丑陋到恐怖的程度。 就连安嘉都没有幸免。 安嘉在墙壁里,伸着手,她的嘴巴不知被谁割开了,一直割到耳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救救我。”安嘉的旁边写着。 乐乐突然明白了那个小孩的话。 又不寂寞,又可以变美的办法,就是把所有人都变成丑八怪。 乐乐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她以前,也有过和那个小孩同样的想法。她喜欢独自窝在一个角落,那是因为那里是属于她的世界,那个世界上,只有乐乐一个人。 如果全世界只有乐乐一个人,那么,乐乐当然就是最漂亮的人了。 可是,一个人又寂寞,又忍不住拉别人进入自己的世界。真是矛盾,人多了,不寂寞了,而自己又变成最丑的人了。 如果没有办法把自己变漂亮,就让全世界的人都变得自己更丑吧! 乐乐确实这么想过,可是那只是想想,她绝对不会真的那么做,尤其不会对安嘉那么做。 乐乐看着墙壁上的安嘉,突然觉得愤怒。 “安嘉——”乐乐蹲在墙角,脸憋得通红,“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就像安嘉曾经无数次救过乐乐一样。 乐乐咬咬牙,坚定了决心。 “好玩!好玩!”空巷里,小孩的笑声冷冷地穿过来。 乐乐站起来,看到不远处的大街上,充满转角的路口,人们匆匆地走进去,消失在转角。 乐乐突然觉得,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4. 不管这到底是不是转角大仙干的,乐乐都决定再去找他一次。 如果真的是他,她就求他放过迷失在转角的人们。 如果不是他,她就求他救救他们,杀掉那个害人的转角妖怪。 神仙都是善人吧? 可是,如果转角大仙根本不是神仙呢? 乐乐胖胖的脑袋瓜子,还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黎明了,乐乐站在操场的入口,操场还是那么空旷和安静,但是厕所却不是以前的厕所了。 厕所里,已经没有转角了。 乐乐咬咬牙,大步走向厕所,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像救世主,就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一样。 十字架上也有转角。 乐乐闭上眼睛,推开了厕所的门。门很重,“吱呀”一声,乐乐挤进去。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转角大仙却首先开口了。 “又要求我变漂亮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变漂亮了,就可以被拉入幸福的永恒世界了?”还是那个孩子的声音,他果然就是转角大仙。 不,是转角恶魔。 他说完就咯咯地笑着,很像她闹钟的声音,很干脆,脆得让人发冷,让人清醒。 乐乐猛地睁开眼睛,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当然更不会怕一个所谓的游戏规则。 黑暗里,一个小孩的脸从墙壁里伸出来,那张脸奇丑无比。 “你……你到底是什么?”乐乐靠在墙壁上,瑟瑟发抖。 “我就是我啊,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哈哈……”墙上得脸阴森森地笑。 “一切都是你干的?” “对呀!好玩吧?” “为什么?” “我以前跟转角大仙许愿,说要变成世界上最最漂亮的人……”他说。 “所以,转角大仙就给了你一个只有你一个人的世界?”乐乐颤抖着。 “是啊,还是一个没有门的世界,我的世界很寂寞啊……”他叹口气,“不过现在热闹得很,有很多人陪我玩!而且他们都比我丑!哈哈!” “你真可耻!”乐乐咬牙切齿。 “哈哈……你不是也希望变漂亮吗?你就不可耻?” “那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变漂亮?” “我要是能自己变漂亮呢,就不会求转角大仙了!” “转角大仙到底是谁?”乐乐觉得,真正的转角大仙一定可以帮她。 “哈哈……转角大仙就是我啊……”小孩笑着,伸出手臂。 5. 这个时候,安嘉的声音传过来,“乐乐!离开墙壁,快跑!快跑!拆掉门!快跑!” 乐乐吓得跑到操场上,厕所里,传来安嘉的惨叫。 乐乐瘫软在地上,厕所的墙壁上伸出了很多很多手,冲着乐乐招手。 厕所的门缓缓打开,小孩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站在乐乐跟前,丑得令人心惊。 “别以为离开墙壁,离开转角就没事了……你无法避免转角,哼哼……”他冷笑。 “你把安嘉怎么样了?” “杀了,在另外一个世界。” 杀了?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永恒。 “我的世界,会越来越好玩的……哈哈……”他消失在黑暗里,“我就是转角大仙……可是我又是谁呢?哈哈……” 乐乐得了转角恐惧症。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操场,她第一次发现,没有转角的空旷操场,原来是最安全的。 就像转角大仙说的那样,她无法避免转角。就连离开这个操场,也需要经过一个转角,而那个转角的后面,还有很多很多的转角。 乐乐的父母还有好多人,都曾经尝试让她离开操场。可是乐乐就好像疯了一般,只要有人碰她,她就撕心裂肺的大叫。wrshǚ。сōm而大家都远远看着她的时候,她又一个人对着操场尽头的厕所发呆。 乐乐说过,这个世界只要有安嘉就够了。 可是,安嘉死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安嘉了,连另外一个世界也没有了。 安嘉是为了救乐乐才死的。 乐乐突然站起来,充满恨意地盯着厕所,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安嘉说,拆掉门! 因为安嘉说,拆掉门,所以转角大仙才杀死安嘉的。 乐乐明白了,转角大仙害怕别人拆掉那扇门。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口气冲到厕所门口,用力地撞向门。 那扇门本来很结实,可是只是一下,就倒了。 乐乐的头上流下鲜血,爬在门上,笑了。 因为,她看到墙壁上,那个小孩绝望的眼神。 他的世界又没有门了…… 6. 门是什么? 你知道吗? 没有门,可以阻止某人进来。 而有了门,就表示要邀请某人进来。 或许在转角大仙的世界,门不仅仅是一个出入口,而是一种象征。 乐乐就是这么想的。 乐乐还是害怕转角。 因为每天,都有很多人走到转角,转身,就不见了。 还因为,这个城市很多转角的墙壁上,都有各种各样的涂鸦。 那些涂鸦,有些是小孩画上去的。 有些不是。 【完】 创作手记 创作手记一 规矩之所以存在 有人说,规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具有被破坏的价值。 这句话看似叛逆,其实却蕴含着某种深刻的道理。 它们中规中距地罗列在我们眼前,那么欠扁,又那么具有诱惑力。 它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地说:“来呀!有种就来破坏我!” 我是个从小看到规矩就觉得不爽的人,也曾雄心壮志地去搞破坏。然而我得到的结局无外乎只有两种:一种结局是将规矩打破,另一种结局是被规矩打破。 后来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本来是没有规矩的。因为有人首先做了某种破坏规矩的事情,有些事情令他们尝到苦头,于是他们将它变成规矩,以便让更多人不再自食苦果Qī.shū.ωǎng.;有些事情令他们尝到甜头,于是他们也将它变成规矩,以便制定规矩的人继续独占甜头。 旧的规矩不断被打破,新的规矩不断被建立,规矩们就这样前仆后继地充斥在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 这本书也是这样,这些为了故事而存在的规矩本来是没有的,先有了故事,然后又了规矩。 创作手记二 看起来很像真事的故事和看起来很像故事的真事 哇!很绕吧。 《悲伤纸人》和《睡梦人的噩梦》,写作时间相差一年,刊发在同一家杂志。 《悲伤纸人》是个完全虚构的故事,那时因为编辑强烈建议我写一个和杂志相关的故事,所以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杂志的读者,而另一个主角是杂志的作者。这是我写得最顺畅的一个稿子,用了一下午时间一气呵成,写完后连自己都为故事里的人物唏嘘不已。稿子刊发后,编辑说收到很多读者的来信,要给故事里的主角捐款。而编辑们不得不一一告诉他们,这个故事是纯虚构的。 《睡美人的噩梦》是我所有的小说里,唯一称为“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是写给一个读者的。那个读者告诉我,她为了所谓的爱情,每天都在给自己的妈妈吃安眠药。我一直以为像这样残忍的孩子只存在于我写的小说里,听到这件事时,出口成章的我竟然语塞,不知该对说什么。或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以及她们,写一个故事。 《悲伤纸人》是看起来很像真事的故事; 《睡美人的噩梦》是看起来很故事的真事。 创作手记三 格林童话很暴力 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读着童话长大的吧? 童话多美好,灰姑娘的姐姐们被砍掉了后脚跟,白雪公主的后母要吃掉她的心,蓝胡子的那些犯了禁忌的新娘们被分尸挂在不能打开的小屋里,还有贫穷的樵夫将自己的孩子扔在森林里;童话多美好,两兄弟将给他们食物吃的老巫婆推进了烤炉,只要有美貌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相貌丑陋心地也一定不好,兄弟总是对手,姐妹总是仇人。 翻开《格林童话》,这就是我们读到的故事。 长大后再读格林童话时,我对那些故事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哭泣的糖纸》、《尖叫的老巫婆》、《睡梦人的噩梦》——大家能读到这些故事,要感谢格林童话。 向格林兄弟敬礼。 创作手记之四 孩子是父母前世的仇人 曾有人这样说自己的父母:“他们是我的父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悲哀。”也曾有人说:“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这是世界上多数谎言中的。” 父母在我们童年时期有着重要的位置,根据他们我们才构建了自己。我们或者攻击他们的失责之处,或者理想化他们期待他们的认同,或者依赖他们等待他们替我们做出抉择。 孩子和父母,因为彼此相爱所以彼此伤害。作为孩子的我们,只要把错推在父母身上,就能原谅我们的错误和无能,甚至选择爱上一个根本不合适的人,也是为了和父母对着干。 他们将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并成为我们童年时最大的规矩制定者。 他们像影子一样挡住了本该属于我们的光芒,甚至以爱的名义紧紧操控着我们。 在这本书,你起码可以找到三个以上这样的故事。 创作手记之五 转角,你遇到了谁? 人生充满了转角,转角又充满了故事。有的转角很惊险,有的转角又充满惊喜。 你在某一个人生转角遇到了你的兄弟姐妹,他们不但和你分享着父母爱,还随时被旁人拿出来和你比较。瞧!你哥哥比你聪明,瞧!你妹妹比你漂亮;你在另一个人生的转角遇到你的朋友,你喜欢他想靠近他,你又嫉妒他想踢远他,你总是想超过他或者变成他那样的人,为此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些人生里和我们并肩而行的人,这些心底最黑暗的想法,那些邪恶的、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UU替你释放。 在这本书,总有那么一两个故事,是关于你、以及那些和你同行的人的。 【全文完】 s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